过了片刻,隆庆帝才伸手接过了林淑妃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就放在一边:“冯家这么大的面子?不过一个及笄礼罢了,怎么连堂堂郡主都要为了她推迟行程?”
林淑妃便笑了:“听说是因为永和也要去,因此冯家姑娘才下了帖子,求寿宁郡主留下观礼的。”
隆庆帝一听便明了,冯淑媛再风光,卫安也不见得买她的账,可是若是永和出马了,那就又不一样了。
他挑了挑眉,问林淑妃:“你觉得寿宁跟沈琛配是不配?”
问到这里,林淑妃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似乎是认真的想了想,才道:“配还是不配的,这我怎么好说?在我看来,自然是我弟弟最好的……”
这是大实话。
隆庆帝忍不住便笑了:“只可惜,你看你弟弟是个宝贝,人家寿宁瞧不上,又有什么法子?”
他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正好外头安公公急匆匆的来了,他便站了起来叮嘱林淑妃:“好好保养身体。”
林淑妃低声应是,恭恭敬敬的起身送他出去。
安公公便一面扶着隆庆帝下了台阶,一面垂着头说:“兵部尚书徐安英接浙江急报,倭寇屯兵三万余,似乎是准备反攻。”
隆庆帝的脸色便霎时变了,之前想着去找永和公主说的话也霎时抛到了脑后,立即便去了太极殿。
这里徐安英和钱士云等人都已经到齐了,见了隆庆帝便急忙起来行礼。
隆庆帝免了,竟徐安英双手捧上来的急报看了一遍,便冷笑:“刘必平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福建上报,无一不是捷报,都说是重创倭寇,福建布政使司还上奏称赞这是不世之功,可是现在,浙江沿海竟有大批倭寇横行。
浙江总督明言说这批倭寇乃是从福建流窜过去的。
刘必平到底是在做什么?!
徐安英也立即拱手禀报:“刘必平每每跟朝廷伸手要银两,都是夸口说大捷,而巡按御史竟也无一字实话禀上,福建官场腐败可见一斑……”
刘必平俨然已经掌握了欺上瞒下的精髓了。
一面跟朝廷哭穷伸手要钱,一面借助着倭寇这个借口,拥兵自重。
他哪里是打倭寇?
分明就是故意留着倭寇和那帮海贼,好稳固地位的!
隆庆帝看着眼前的急报,忽而伸手扔在了地上:“此等逆贼!”
大殿里一片死寂,一时竟没人敢开口说话。
隆庆帝气怒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多年,刘必平就是仗着会用人,也确实控制住了福建境内的倭寇,护着福建境内的百姓不被倭寇骚扰,因此才站稳了脚跟。
有句话一直在朝廷里流传-------朝廷无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无一日不可无刘必平。
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越是到后来,刘必平的胃口就越是大了。
自从先后端掉了易家跟彭家之后,刘必平就好像反而没了掣肘,仗着朝廷陆续出了成王和晋王的叛乱,也仗着朝廷跟晋王开战,福建筹措的大量军饷,竟越发嚣张。
只是太嚣张了,有些事就藏不住了。
就如同这一次,那些倭寇终于已经被刘必平喂得脑满肠肥了,已经不满足跟刘必平那点子私下交易了,已经把目光瞄向了江浙。
一片沉默里,还是陈御史先开了口:“刘必平原本就是福建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懵了,不知所以的朝他看过来。
还是钱士云反应最快,斟酌了片刻才道:“向来当官不回故里……他是夏首辅举荐的人,也是夏首辅的门生。”
所以他能回福建任一地总督,刘家又原本就是当地大家族。
他混的更加如鱼得水了。
到了现在,已经尾大不掉。
福建俨然是他们刘家的地盘了。
隆庆帝冷笑了一声。
众人都急忙跪在了地上。
“年年开口跟朝廷要钱,福建一年的军费就是多少银子?!他刘必平再大的胃口,吃的下这么多?!”隆庆帝重重的将手里的奏章扔在了地上:“他就算是吃的下,不说地方上的御史,布政使司那些人,就说朝廷里,就没有知道的?!”
这话说的就是诛心了。
分明是在说朝廷里有跟刘必平相互勾结的人。
“竟就误朕如此!”隆庆帝哼了一声,语气里含着暗潮汹涌:“若不是这次闹了出来,就算是派了沈琛去,建了市舶司又有何用?!”
话说到这里,再不接话是不成了。
众人都把目光落在首辅身上。
最后还是蒋首辅伏在地上仰起头来:“东南倭寇不断肆虐进犯,北边有鞑靼虎视眈眈,江西又有晋王作乱……刘必平固然狼子野心,可是如今却不是能动他的时候……”
话说的难听了些,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话。
眼下这个时候,要牵扯出刘必平来,就势必要震动整个东南官场,还不只如此,朝廷里也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夏松当首辅多年,门生遍布朝野,之所以夏松倒台没闹出太大的风波来,一是因为夏松毕竟还活着,二便是因为夏松虽然倒了,可是隆庆帝却显然顾虑着朝局,并没有不顾一切的深挖,给人留了余地。
可是一旦要查刘必平。
这余地就势必是不能再留了。
那到时候,涉及进来的人会是何其的多?
而到时候事情既闹出来了,朝廷不查,寒了百姓们的心,一旦彻查,又让百官闻风丧胆,朝野震动,到时候就是骑虎难下的局面。
蒋子宁说的是正理,刘必平是绝不能动的,至少这个时候,绝不能动。
钱士云也紧跟着蒋子宁朝隆庆帝磕了几个头,恳切的道:“圣上,首辅说的有理…此事事关东南大局,牵扯太广,一旦彻查,就势必震动朝野……”
那就不能彻查了。
可是不能彻查,刘必平这个蠹虫,就留着他胡闹?
就算是朝廷不彻查,浙江的倭寇,百姓跟朝野就闻不到不对劲?不知道福建的猫腻?
怎么想都是一团乱麻,看着都知道难以善了,好像从哪个地方走,都已经是死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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