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家事(一)

按往常习惯,左手第一人余老大该回答老爷子的话的,可这回的事,他确实有点不好开口,因此随着老爷子的话声落下,他为难的看向老二余吉周。

余吉周原先觉得此事没什么难度,信心满满,也早已打好了腹稿,可真见着了大女儿余安安,见其出落的气质出众,气度斐然,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却莫名的有点心怯。

余吉周的微微迟疑,坐在身边的孙萍看的很清楚。因为一双儿女的话被人视为空气而处于爆发边缘的她,见此情形终于忍耐不住的开口说道:“爸爸,我们回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老宅拆迁的事情……还有就是有人向安安提亲的事……”

老爷子听完孙萍的话,默不作声的看了看下面的子女,清癯的脸上神情莫测。

“拆老宅?我还没死呢。”老爷子淡淡的冷哼:“怎么,你们一起跑回来,就为了说这事儿?”

老爷子生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老爷子的问话,大家都没底气敢回。

“现在没死,将来不是也要死,这老宅能拆个好价钱,分给儿孙们也好让他们手头活泛一些,你摆着个臭脸干什么!”隔着八仙桌坐于老爷子右手的老太太呛声道:“再说了,这一片儿都给划到拆迁范围里了,你就是想留也留不住哇……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说了人家又没嫌弃安安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这天大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

余老爷子一辈子也和老太婆说不到一块去,他瞪了一眼余老太,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话理都不理,只看向坐在门边儿上的小孙女,和声问道:“安安,你怎么看这事?”

余安安从孙萍的嘴里听到有人向自己提亲的事情,并没在意,她一个后娘,不要自我感觉良好,别说儿女婚姻已经不是那个非得要尊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黄历的年代了,即便是,她也已经不是谁都可以任意安排的小孩子了。

然而当听到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话时,余安安心头的火气腾得冒了出来,当她的眼神扫过余美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余家不能代表她,她也不图余家什么。

因此,当老爷子问起了自己的意见,余安安已经胸有成竹,出口的话便无比从容:“爷爷,这宅子是从太爷爷手上传给您的,作为小辈,我无权置喙半分;再者,即便这宅子将来拆出再多的钱,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任何的想法。至于我的婚事,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需要听任何人的安排,我也不觉得我不是黄花闺女了就可以任人轻贱。况且目前我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等将来一切稳定下来了以后再说吧。”

余安安虽然是回爷爷的问话,绵软的话语里却藏着坚决,旁人还不知怎样,余老太就感觉受不了了,她气呼呼的冲向安安喝问道:“就这么着和长辈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余家早已经没有规矩了!”余安安对于老太太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膈应的不行,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轻轻的声音却不亚于一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众人的脸上。

大家在心头细细一咂摸,还真无话可辩。

匡秀萍见女儿一席话说的老太太恼了,忙站起身来扯安安,小声劝女儿给大家道歉,“安安,奶奶是长辈儿,她说话你只有听着的份儿,哪能顶嘴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大家也是为你好,你别这样……”

余安安对母亲的这种态度,不是不觉得寒凉,可是她也知道这人一辈子习惯了低头,因此也没有抱什么期望她敢呛声维护自己。

“妈,我是不是黄花闺女、旁人嫌弃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完了!”不需要和这些轻蔑自己的人辩出高低来,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她想到之前余美丽那拈酸带醋的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接着说道:“至于这能够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好事,余总自己就有便宜女儿,很不必劳烦旁人的。”

安安回答匡秀萍的声音响亮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多年的历练让涵养一直很好的余安安借着回答母亲的话,虽然没吐出一个不文明的字眼,却也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们想的美,可和她却是无关。

匡秀萍不笨,她知道女儿话里每一个字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懂得所以就更着急了,急的差点就要哭出声来了,但因为知道老太太生平最忌讳这些,因此拼命的咬住嘴唇忍住,那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

余安安对妈妈急成这样的行为有点不理解,她还年轻,且容貌不错,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婚恋市场上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抢手货吧,妈妈为啥这么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呢?

很快的,就有人给自己解惑了——

见惯了匡秀萍还是那么没用的样子,孙萍依旧想踩上两脚。她假笑劝道:“安安妈,你急什么呢,安安这不是还没见着真佛面儿嘛,没转过弯儿来,等他俩见了面儿相了亲,自然是肯的,那时候你笑还来不及呢;只要他们一扯证,咱们就和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是板上钉钉的亲戚啦,那时候拆迁办的人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放心好了,我们说到做到的,到时候你们娘俩户头上的拆迁款我们一分都不会要的,你拿着这钱帮你家李奇付个首付肯定是足够了!”

余安安听的一头雾水,半昏半明,听孙萍这意思是有个什么领导家小孩非得要和自己相亲,余家人期翼借此得了助力可以捞点好处,至于什么“李奇”、“首付”又是什么意思?余安安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匡秀萍躲避着女儿探询的眼神,低下了头。

孙萍一瞧娘俩这情形,嗤笑了一声,心里估摸着余安安大概还不知道她妈已经老树开花梅开二度了呢,孙萍鄙视之余又不免添了三分醋意,故意拱火道:“安安,你难道不知道你妈妈现在有人啦,说起来,你妈妈那个老伴儿家的儿子和你一样大,如果不说学历,论模样倒和你也还般配呢,啧啧,真是有点可惜了!现在养个儿子可不容易,一谈婚论嫁的就首先得要有一套房,如果你点头应下了领导家的这门亲事,咱家老宅肯定能拆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妈妈也不用为儿子买房子的事儿发愁了,大家日子都能好过点了。”

就算余安安再不知情,被孙萍这么一说,她不明白也得明白了。

“妈妈,是这样吗?”余安安轻轻的问了一声,她能理解妈妈重新组织家庭的事情,她也不会拦着,可是妈妈也跟着这些人后面,打算用自己的婚事为继子买房出一份儿力,这是余安安不太能接受的事。

匡秀萍脸被孙萍臊的脸儿通红,她心里暗暗的争辩,不全是这样啊,能够和管委会主任家结亲,对女儿的未来只有更好啊,至于能让老房拆个好价钱,那只是顺带手的事儿啊,可是到了孙萍这张逼嘴里,自己倒好像成了卖女儿的无良母亲了。

她紧紧的拉着余安安的手,常年做活的手格外有劲儿,扯痛了女儿也不知道,“安安,你别听她瞎说,妈真是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的,你别……”

“瞎说?匡秀萍,你敢拍着胸口说你心里没有小九九吗?别当旁人都是傻瓜,哎,为了老李家,你起早贪黑的赚钱也不知道将来人家领不领情哦。”孙萍生平最恨的事情便是因为匡秀萍的缘故,叫旁人都嘲笑自己是小三上位,这个时候能落井下石离间那俩母女,她感觉痛快淋漓:“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起来,她妹妹美丽的性格更讨人喜欢,长相也不赖,可惜人家点明了就是要你们家安安啊,就算我们有心出力,到底妹妹也代替不了姐姐啊!”

“妹妹?余家的几个女孩儿里我可是最小的一个,孙阿姨再怎么想在我妈妈跟前摆出一副胜者姿态来,也不好随便乱诬人清白,虽说你不在意什么叫清白,可凡是有脸皮子的人包括我妈这个老实人在内,还是比较注重的。她可没有机会给我生出什么妹妹来!”

余安安虽然心里极其的不平静,但智商还在,就孙萍那挑拨是非的水平,余安安收拾起来毫不手软。

惯来与孙萍有些不对付的三婶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三叔抬头看见二哥的脸色不好看,忙拍拍妻子的手,示意她别闹腾。

而孙萍见老三家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憋着的火山终于爆发了。她近乎昏厥的模样倒进了余吉周的怀里,一边扭动身体在余吉周的身上蹭着,一边哭诉道:“老余啊,我知道自己是二婚进你们老余家的门的,不太受人待见,可好歹也给你们家生了唯一的男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就忍心看我们娘仨被人欺负,被人这么埋汰?”

旁边的余美丽见妈妈如此伤心,也陪着哭,嘴里不住的喊道:“爸爸,爸——爸,我老早就改姓余了,难道在您心里还不是您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