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去皮,切块,放入已经煮了一个小时的牛腩煲中,加点盐小火慢炖。
砂锅已经烧开,快速地把冬笋切片,倒入。
厨房里一片咕嘟咕嘟的煮炖声,蒸汽模糊了玻璃窗。
忽然,水盆里的塑料袋子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顾熙宁双手一顿,斜眼看去。
是刚刚从菜市场买来的宰杀好的牛蛙。
红色的塑料袋子又蠕动了一下。
明明在菜场看到牛蛙已经去头去内脏了啊。
缓缓打开袋子,倒出牛蛙,一只青色的无头开膛的牛蛙,舞动着四肢在盆底爬动着。
顾熙宁“啊!”地尖叫一声,扔下袋子就往客厅跑去。
在书房里兜了一圈,还是拨响了祁均的电话。
“喂?”
“……喂,老公,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马上就要下班了吧。怎么啦?”
“我今天买了牛蛙……”
“哦,忘记买什么材料啦?”
“不是啦!明明已经去头去内脏杀掉了,可是它还会动啦!”
“啊?是不是你看错啦?”
顾熙宁手里拿着免提,小心地走到厨房,探头一看,那只牛蛙还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蠕动着。她再度尖叫一声:“它还在动啦!你快回来帮我弄啦!”
“啊?哈哈。好,好,马上回来帮你弄。”
“哦……那你开车小心点哦。”顾熙宁挂上电话,再也不敢去厨房,解下围兜,到书房里抱了小白虎,打开电脑,喃喃道:“小白,我以后再也不买牛蛙烧了。”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顾熙宁飞快地跑到门前打开房门。门外一片黑暗,不见祁均的身影。
“老公?”她探头望了望,“快出来啦,别开玩笑了。”
“咔嚓咔嚓咔嚓……”地上响起了有规律的摩擦声。
低头一看,满地的无头牛蛙正蠕动着四肢向门内爬来。
“啊啊啊啊!~~”
顾熙宁双手抓住被角,扭动了一阵,脑袋从瓷枕上滑落,发出了不小声响,终于醒了过来。
“天哪~”她有些无力地爬起身来,右手揉着装疼了的后脑勺,“这种枕头迟早要了我的命。”
房间里还是暗暗的一片,窗外是蒙蒙亮的天,小白闪着玻璃珠的眼睛,精神地坐在一边,仿佛在嘲笑着她。
“笑什么笑!”她一把抓过小东西,在它脑袋上狠狠地□□了几下,正想再揪揪它的尾巴时,蔷儿的声音在外屋响起:“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帮我倒杯茶吧。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外屋响起了披衣、点火、倒茶的声音。顾熙宁把小白虎放到床内侧一只精巧的木匣子里,锁好。
晕黄的烛光在屋中摇曳,顾熙宁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定了定心神,对蔷儿说道:“我也睡不着了,就洗漱了吧,一会儿帮我梳个头,我一直不太会绾头发。”
蔷儿从外面打了水来给她刷牙洗脸,涂上香膏,坐在梳妆镜前打散了头发细细梳上双蟠髻。
到了卯时二刻的时候,厨房差人送来了热腾的豆浆和油炸桧,顾熙宁腹中空城计已经唱了许久,连忙招呼着蔷儿一起坐下吃。
蔷儿一开始还有些扭捏,顾熙宁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在了身边:“我又不是你主子,都是为苏府做事的人,再分高下不是作践了自己。”
卯时三刻,顾熙宁和蔷儿早早地到了东院的书房。一进门,就被它的存书量震撼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书房呀!顾熙宁暗暗感叹。
进门的那一间,四周墙上挂了些字画,中间摆着红木桌椅,和一些摆设用的古玩瓷器,是平日会客商谈的地方。
左侧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背后的书架上放着许多账册本子,是苏晗之平日打理生意的地方。
右侧房间就是平日苏府小少爷上课的地方了,房间四周放满了层层的书架,竟没有一个地方是空的,而右侧房间还拥有一个里间,更是图书馆似的罗列了一排排的书架,并细心地用签子标示了分类。
“苏少爷,不是个生意人吗?”顾熙宁看得有些傻了。
“少爷可是有功名的及第秀才呢。”蔷儿的小脸上有着骄傲,“苏府也有自己的书作坊,每有新书,都会送一份到这里来。
“是吗?那你们小少爷的压力可真大……”顾熙宁抬首细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一排排新书,不禁表示同情。
教书先生姓程,黑发美髯,很有几分儒家学者的风度。上午讲的是《论语》,顾熙宁惊叹地看到了一脸认真的苏玮,捧着本书在上面圈圈画画,间或还会提出几个问题和老师争辩一番。课间休息时,也总是在看书或者和一旁的倩娘聊上几句,基本上没有正眼瞧过她一次。
百无聊赖的顾熙宁只能和程先生有的没的聊上了,随后她很冒汗地发现,原来在淳熙元年,还没有所谓的“四书五经”,也没有现成的《唐诗三百首》,就连赫赫有名的《三字经》也还没有诞生,孩童启蒙多用《千字文》。也就是说,她腹中仅有的、微薄的、一些些古文知识,又在这里打了个折扣。
下午是苏玮的习字时间,没有了声响更加让人昏昏欲睡,于是勉为其难地在书架上拿了本《史记》,随便翻看起来。
正看到“灌夫骂座”时,一名男子走近身来,带着笑意问道:“你在看《史记》?看得懂吗?”声音极是好听,问的却实在人有些侮辱人。
不过,确实没有完全看懂……
顾熙宁一脸挫败地抬头,见是前日见过的安雅焱,连忙站起身来。站得急了,竟还有些头晕。她勉强敛衽道:“也就是随便看看。安先生到这里来是?”
“子晰让我有空闲时来教玮儿算术。”安雅焱笑了笑,说罢便转身对苏玮道,“玮儿,上回教你背的‘九九口诀’第三段,可背熟了?”
苏玮大声地“嗯!”了一声,张口便流利地背了出来。安雅焱又提了几个问题,他都答得很好,遂又要求苏玮下回试着倒背。苏玮的小脸蛋明显皱了一皱,终于流露出了点六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顾熙宁却没有精力再去调笑几句,她发现头晕竟有加剧的趋势,脚下也竟有些绵软无力了。
“娘子,你怎么了?”蔷儿发现异常,连忙在一旁搀扶。
顾熙宁摸了摸隐隐有些烧红的两颊,又用手试了试两人的额头,轻轻道:“蔷儿,我好像有些发烧了。”
“顾娘子近日可是受了风寒?”安雅焱放下手中的书册,关心道。
“前日曾经不小心落水,可是已吃了姜茶……”
安雅焱低低告了声“僭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蹙眉道:“确实是有些烧了。蔷儿,快扶娘子去房间休息”
等到蔷儿与顾熙宁出了书房,苏玮才一脸不耐地哼哼道:“第一天做伴读呢,竟又生病了。”
安雅焱笑问:“玮儿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呢。为什么?”
苏玮斜眼看着他:“安先生不是明知故问吗?爹爹最喜欢找漂亮女子放在我的身边,最后还不都成了后院的妾了。只不过这次找的有些老丑罢了。”
安雅焱抚着苏玮的头顶,哈哈大笑着说:“孺子不可欺也。”
顾熙宁这一病,竟在床上躺了十天。初时,只当作是外感风寒引起的邪热,请郎中配吃了些药,已渐渐好转。第三天晚上却又有些迷糊起来,蔷儿哭哭啼啼地找到了安雅焱,安雅焱诊脉后皱眉问了些平日的饮食起居,便又重新开了个方子,并嘱咐蔷儿不可再从厨房端平日的饭菜来,准备一些薄粥和补气养血的桂圆红枣汤即可。
顾熙宁昏昏地躺在床上,喝药灌粥时也并非十分清醒。二十六年来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轮又一轮地转过。有时她看见爸爸妈妈在自己的房间里抚着大大小小的长毛绒熊宝宝默默流泪,有时她又看见祁均哀伤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闪过的一幅又一幅的照片,静静地不发一语。这些影像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她想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去,大声地说:“别伤心了,我就在你们身边呀!”可是声音每每传到口中,逸出的却只是若有若无的□□。
到了第五天,顾熙宁才开始清醒过来,蔷儿高兴地抹着眼泪,向屋外跑去:“安先生,安先生,娘子她醒了!”
不一会儿,安雅焱便和蔷儿一起步入了屋中,顾熙宁撑起了有些无力的身体,笑骂着:“你这蔷儿,见我醒了也不给我倒杯水喝,倒像是见了怪物似的流泪跑出去了。”
蔷儿听了赶忙笑着到了杯热茶递了上去,又利落地拿了把椅子放在床头,请安雅焱坐了。
“顾娘子这会儿可觉得身上轻快了?”安雅焱诊了会儿脉,问道。
“比前几天好多了。只是饿得慌。”顾熙宁吐了吐舌头,“原来安先生也会医术呢。”
“不过是闲暇时的兴趣罢了。要不是那天晚上蔷儿匆匆忙忙地来找我,本也轮不到我来诊断。幸而娘子的病看上去凶猛,实则没有伤及肺腑,只需好好调养一段日子,应无大碍。”
顾熙宁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病过这么久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安雅焱收起脉枕,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娘子这阵子是不是为了什么事情劳心过甚?夜间可睡得安稳?”
顾熙宁蹙眉抿了抿嘴唇道:“夜间确实不如以往睡得踏实了。先生也知道,自从我与我家官人失散后……”
安雅焱点了点头:“那就是了,本已是劳心过度,又遇上了两次风寒,还有一些积食难消,所以才勾发出这病来。我再帮娘子开一些补药,也好让娘子这阵子能够睡得安稳些。”说罢他便起身告退,却在门口转身又问,“想问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娘子的官人名讳是上祁下均吗?”
顾熙宁点了点头问:“是土匀均,怎么了?”
“……我在华亭也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忙打听一二。”安雅焱说完,便关上门走了。
顾熙宁吁出一口气,重新躺回了床上。
打听一二?
怕是怎么也打听不出来的吧。
祁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