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民奉了山主、副山主之命,从北京赶去广州刺杀两广总督韦守中。他到了广州,韦守中却已出发去广西剿匪,他连忙赶去桂林。他到了桂林,韦守中却已领兵去十万大山收拾当地最大匪帮——师侗寨了。
秦逸民马不停蹄,这次,终于赶在韦守中之前,到了师侗寨所在山头。
放眼群山莽莽,碧树森森,云气蔼然不动,像是丹青高手贴着山和树画上去的。因为过于安静,秦逸民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然而他确实打听得明白,那群令人闻风丧胆的师侗寨强人们,就在此处落脚。
在山腰处,有人开了家小酒馆,让爬山劳累的人歇歇脚。秦逸民到早了,便先进酒馆,上了二楼,依窗而坐。
他点了壶三花酒,又要了半只麻鸭、一盘槟榔,边吃边思索。
他想,他可以在韦守中领兵进师侗寨前动手杀他,也可以在他出师侗寨后动手杀他。如果在前杀他,则韦守中兵强马壮,元气未损,他自己受到的危险就大;如果在后杀他,则韦守中无论输赢,势必消耗,他自己的危险就小。
从理论上来说,他应该选择在后动手。但这又牵涉到一个问题——韦守中这几年领兵剿匪,成效卓著。这次若再让他得手,剜去师侗寨这一毒瘤,则他在百姓中的威望日渐高涨不说,连带清政府也有了光彩。
秦逸民想起临走前山主和副山主对他的教诲:“清政府迟早完蛋,但他们早死,百姓受苦少;晚死,百姓受苦多。所以我们洪门的责任,就是多杀清廷栋梁,助长朝中腐败,促其早日滚蛋。”
秦逸民终于下了决心——宁可冒险,也要赶在韦守中领兵入寨前杀了他。
他决心才下,底下便传来了马蹄奔腾的声响。秦逸民忙按了下贴身而藏的手/枪激动地站起,很快又失望地坐下。
来的不是韦守中和他的军队,只是一支十几人的马队,估计是师侗寨的人,或是附近的散兵游勇。
马队在酒馆门前停下,店老板和这伙人相熟,也不多问,就打发家里人将马匹牵入一楼的牲口棚喂食。
一阵脚步杂沓,上来四个大汉。虽只四人,也把狭窄的二楼挤得似又缩小了几圈。
二楼只有一个靠窗位子,是这几人惯坐。不等他们开口,店老板便跑到秦逸民身边,不客气地说:“你吃完了吧?麻烦让让。”
秦逸民本来倒是准备起身结帐了,但一听店老板的口气,反而往椅背上一靠,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完了?再来份鸭子。”
店老板皱眉:“什么鸭子?没了。”
“那来份笋炒菌菇。”
“也没了。”
“你有什么?”
“什么都没了。”
秦逸民大怒,伸手一拍桌子,桌上碗盘一一蹦起,他说:“你这是要赶人?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又不白吃你的,你凭什么赶我?”
店老板见他目露凶光,心里打个突,立马软下来。他朝身后四人看了看,回头赔笑说:“这位大爷,你行个方便……”
不待他话说完,四人中一个背插两把长短刀的大步走过来,将他往边上一推,伸手就抓秦逸民手臂,他粗声粗气地说:“滚开!”
秦逸民瞅准他的手碰上自己袖子,往旁边一带,借力打力,带得他往边上冲了几步。他又一个单手刀,在两把刀后腰上一斩,两把刀顿时呈狗吃屎状趴倒在地。
两把刀着地后立马一个打滚远离秦逸民,又一骨碌爬起。四个大汉同时变了脸色,警惕地看着秦逸民。
右脸上刻着一只鹰羽的似是这几人的首领,他说:“原来是会家子,眼拙,眼拙。阁下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怕不是给韦守中老贼探路的?”
秦逸民心中犯难。他已看出眼前四人跟师侗寨必定关系匪浅,他若表明是来杀韦守中的,未免有和他们同流合污之嫌。他杀韦守中完全出于扳倒清廷、恢复汉家河山的大义,可不是对他本人的剿匪行动有何异议。
他这么一犹豫,四个大汉显然心里已有了结论。
两把刀刚刚出丑,料定是自己不小心,他说:“大哥、二哥、三哥,这人定是韦老贼派出的探子。韦老贼这次坑得我们苦,他马上就来,我们先送他一份‘入山礼’吧。”话一说完,他已抽出背后长短双刀,向秦逸民砍去。
秦逸民掀了桌子,挡住他两刀,人跳到一边,他心想:“正主没到,先惹上正主的对头了,好没道理!”
他身边除了手/枪只带了一只点穴指套,对方来势汹汹,边上又有三人虎视眈眈,他有心夺对方的兵刃,对方比他想像中灵活一些,他空手夺了两次,都差之毫厘。
眼看对方又一刀砍来,秦逸民戴上指套,满拟点他脐下关元穴,趁他气滞,夺下他双刀,再行讲和,哪知对方一脚踩在几颗滚落地板的槟榔上,失去平衡,秦逸民一指要点关元穴,却上移误点到了膻中穴上。对方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此不动。
秦逸民仍旧照计划抢了对方长短刀,说:“各位,一场误会,我不是……”
四大汉中头绑红巾、排行第二的和腰缠金鞭、排行第三的,见老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忙上去翻转他身体,见他口吐白沫,双眼上翻,已然气绝身亡。
老二和老三一齐仰天大哭。鹰羽老大抽出把斧子,就朝秦逸民扑来。老二双棍,老三金鞭,也从旁协助,和秦逸民拼命。
秦逸民挥舞双刀,防得密不透风,以一敌三,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暗暗叫苦。
这些人功夫不高,但个个一身亡命之徒的狠劲。有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况现在有三个?况又在地方狭窄的酒馆,稍一不慎,便难免中招。
秦逸民几次想动用手/枪。他对自己的枪法颇具信心,不说百步穿杨,就近发弹,那是得心应手,想打哪儿便打哪儿。但他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同为学武之人,大家在切磋武艺的时候,你冷不丁打一枪,实在有失风范。他稍加思索,决定还是先行撤退。
鹰羽老大很是机敏,见他目光闪动,已知其意。他张嘴作啸,又叽里呱啦吼了一堆话。
秦逸民的攻势猛然间激烈起来,他逼退三人,气沉脚底,只听“咔嚓嚓”几声,地板上破了个大洞,他落到一楼牲口棚中。
按秦逸民的预想,一楼满是这帮土匪的马匹,他任抢一匹,便能进山躲避。哪知鹰羽老大事先防他逃走,已招呼众小弟将马匹牵出牲口棚,又让他们在底楼围成一圈。秦逸民如此下来,正中罗网。众小弟一见他落下,便各挺兵刃招呼上去,幸亏秦逸民功夫比他们高出一大截,才没有立马命丧棚中。尽管如此,秦逸民的手臂和大腿也挂了彩。
三个首领利用这空档从楼梯下来,以车轮战的方式继续和秦逸民缠斗。
秦逸民大声喊:“你们再不让开,我可要开枪了。我真要开枪啦!”
没人让开。
秦逸民一狠心,刀法一变,声东击西,瞬间杀了两个小喽啰。余人慑于他的快刀,害怕地往边上让了让。
秦逸民趁此机会,冲出牲口棚,上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
他心中正高兴,忽听到两声枪响。他心想:“怎么有枪声?我没开枪啊。”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正洇出鲜血,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身子一歪,栽落下马。
土匪们见状,大声欢呼。鹰羽老大收起枪,和老二、老三一起围上去确认秦逸民的生死。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又听到了三声枪响,三个首领随着枪声,先后倒在秦逸民身上,跟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
余下喽啰明白敌人真有枪,吓得有马骑马,没马撒腿,顷刻间作鸟兽散去。
酒馆老板饱经风雨,经验丰富,双方甫一动手,他便携家人去附近山洞避难了。
秦逸民稍嫌晚地放了三枪后,很长一段时间,酒馆周围鸦雀无声。
死人和活人的鲜血像蜿蜒的血蛇,穿轧野草灌木,划分出自己的疆土。
这片疆土忽然震动起来,秦逸民盼望了很久的军队马蹄声,宣告着他的刺杀目标正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