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携手君临天下,直至百年之后共眠于陵寝。”“三叔公”的美好愿望暴露了他的真正身份。
从来没有人在劝和吵架的夫妻时会展望到人家的身后事,至多会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绝对不会说:“别闹了,你们死了以后要共享一个坟墓呢。”
即使秦公祺将来称帝,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下一任继承人应该是秦彰之,而不是秦桓之。
陵寝是帝王的坟墓,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与皇帝合葬,“三叔公”怎么可能知道将来谁做秦桓之的皇后呢?我不过是一个妾,以“三叔公”的身份,怎么会说出不合礼制的推断呢?
所以,说这句话的人只能是秦桓之,本人!
他在抛出诱饵,引诱我。
他处心积虑,终于迫使我采取行动,潜入地宫,如此一来,不但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间接地替他证明,秦氏手上的兵书是真的。
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因为我已无从遁形,要想活命,只有乖乖听他的摆布,他心里最恨的就是我不肯对他言从计听,他对我施以羞辱性的酷刑,目的也只是想让我不要忤逆他。
我缓缓抽出短剑,耀眼的剑芒冷若千年寒冰,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其实到了现在,我反倒如释重负,以后,再也不用背负沉重的心理包袱了,天天表演也很累人,我要让他知道,我只想把兵书毁掉,毁掉这个主宰我命运的“宝物”。
我想要的不过是能有善终的机会,他能理解吗?他,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我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好笑,你是谁,他怎么会关心你怎样死?
“三叔公”有条不紊地卸下伪装,他撕开精致的人皮面具,扯下雪白的头发,最后慢慢褪去手上的老皮,他把伪装轻轻放到石桌上,凝视着我,露出讥诮的微笑,幽深地问道:“芳菲,你拔剑干嘛?想谋杀亲夫吗?我死了,你能落什么好?”
他笑的轻松自在,因为他胜券在握,因为他终于完成了历代地宫掌管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的笑容是那么可恶,可恶得让我对他怒目而视,悲愤地问道:“我的孩子呢?你们真的把他活活饿死了?就算他是个…….畸形,你也该让我看上一眼。你们。。。。。。”
:“芳菲!”他暴躁地打断我:“在你的心目中,我就那么恶毒?难道你会不知道,孩子去了哪里?让你安静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有琢磨明白,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你失望个毛啊?你以为把孩子送给别的“高贵冷艳”女人抚养,我很高兴啊!谁知道你给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人家才愿意陪你演戏的呢!而且这戏一演就得几十年。
你这个出卖色相的伪君子!
我脑子里满是愤怒,愤怒,火山爆发一样的愤怒,我想烧死他,把他烧成灰烬,用手轻轻一捏,就碎掉了:“失望?那就休了我啊!反正我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我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他震惊不已,随即反唇相讥:“我无情无义?你抛弃丈夫和儿子,就有情有义了?”
我狠狠地朝他甩出一鞭,狂怒地喊了起来:“抛弃丈夫怎么啦!至少我没有六亲不认!不像你,连亲生母亲都不敢认!”
:“你!”他理屈,却不容我放肆,轻轻挥动手中雪白的鞭子,将我的黑色鞭子绞住了,我用力往回拽,纹丝不动,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要是早告诉你,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你脑子里满是稀奇古怪的可笑想法,我不得不防,现在你知道了,还不是一样要走是,宁夫人是我的生母,我是你表哥,那又怎么样?渝儿还不是好好的。”
他开始耍无赖,睥睨着我:“有本事,你跑!你跑啊!”开边说边用力拉,我的脚步差点不稳,眼看就要往他身上倒。
他露出得意的笑,眼睛半眯。
妈的,士可杀不可辱!我牙一咬,短剑入鞘,鞭子也不要了,手一松,对方那一头,朝后打了几个趔趄。
我趁机将兵书从盒子里悉数取出,跳到亭外,伸开手掌,泄愤一般用力撕扯着,翻动着,让我万万没有想到是,看上去薄薄脆脆的古老纸张坚韧无比,我用尽了力气,竟然撕不动一分一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欲哭无泪。
秦桓之见了我的疯狂之举,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见兵书无损,他脸上的紧张才略略舒缓,却也不过来阻止。
直到我筋疲力尽停了手,他才轻叹一声,摇摇头:“芳菲,我适才问你,兵书是否为真?你说是假。可你为何想撕毁它?说明它是真的。你不也一样,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顿时词穷,理亏。
是啊,我一直在恨他什么事都瞒着我,可我不也一样对他有所隐瞒?
这么说,我们还真是互不相欠。
我自嘲地将兵书放回盒子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继续往前冲呢?还是。。。。。。
他一直看着我,眼睛眨都不眨:“芳菲,何不顺应天意,陪我一同走下去呢?要知道我之所以那么做,都是为了渝儿?”
:“渝儿?”又是渝儿,这个名字似有千钧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秦二公子,你要做什么,那是你事。为什么要推到小公子的身上?难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连承认自己野心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要拿一个小孩子来做借口?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他不提“渝儿”还罢,一提更令我怒浪滔天,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我面前虚言矫饰,真以为我是民国乡土剧里的小白花圣母,没有尊严地活了一辈子,临死前还要人性光辉乍现地感叹,无良大少爷当初对她的“宠幸”?
秦桓之完全没有想到,我的思想是如此驰骋,“渝儿”会让我去意更坚,我宁愿“渝儿”不知道我,也不愿意他像他父亲一样做事不择手段。
他虽然不明白我怒从何来,却愠怒地道:“芳菲,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么卑鄙,那么不敢担当?如果不是为了渝儿,你说,我要这江山何用呢?”
是啊,你要这江山何用呢?只有你知道了,我冷笑连连,藐视着他。
说啊,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新意来。
秦桓之眸子清亮一片:“王室建立至今,已有六百余年,长安大难后,独孤氏宗庙俱毁,无处可栖,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气数早尽。若非父亲神定四方,天下不知已有多少人废帝自立。如今天下豪强忌惮父亲的神武威名,暂时不敢对秦氏动刀动武,将来父亲百年之后呢?秦氏该如何自保?大哥和我虽然也曾领兵打仗,可论军功威名,根本无法与父亲相比,离帝纵然羸弱,却也不愿看秦氏一枝独秀,早就想收回秦氏的兵权,削减秦氏的势力。芳菲,你是楚王的后人,理应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
这个大道理我明白,可我只想我的孩子平平安安过完一世,政治是最肮脏的勾当,政客都是无情无义的孤家寡人,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活得那么辛苦。
再说,眼前这个人,早已权欲熏心,他的话是真是假,我又怎么辨别呢?他今天为了“渝儿”的上位钉我一身荆条,那明天为了XX会不会要我的命?
不!我不能心软,女人的致命弱点,往往是所谓的孩子,“渝儿”是不是我生的,还不一定,没准被人调了包,再说他早就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那个“渝儿”根本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我何必一辈子都为别人的野心活着!
没有人格尊严的生活,永远只能做一个远远观望的母亲,难道就是我后半生的全部?
不能!我苦苦挣扎,终于下定决心。
就在我思绪飘飞没有设防的时候,秦桓之悄悄地走了过来,趁我不备,猛然将我制住,他将我揽在怀中,胳膊紧紧地勒在我胸腔之上,箍得我胸口生痛,忍不住身子扭动,死命挣扎。
他故意欲言又止:“渝儿的长相。。。。。”我停下动作,惊恐地问道:“真的与常人有异?”
怎么说,我和他也是近亲结合,我没法不担心“渝儿”的人身健全问题。
:“渝儿的确与常人有异。”秦桓之吊足了我的胃口,手指充满欲望地抚上我的脸庞,他不合时宜的挑逗撩拨,更令我心生反感,恶心得想吐。
:“哪里有异?”我急声问道,暂时对他的挑逗置之不理,心里恨得牙咬咬:他明明知道我心急如焚,担心孩子的情况,而他却将之当成拿捏我的手段,故意支支吾吾,并趁机将手伸进我的衣襟里。
他的抚摸让我泛起鸡皮疙瘩,生生忍住一口恶气,大声叫道:“告诉我!渝儿哪里不好?”
秦桓之蓦然一惊,手下重重一捏,疼得我眼中含泪,他却不顾不管,佞艳地说道:“急什么,你明日细细看便是了。”
他这么笃定,孩子肯定是好的,我心中石头落地,陡然火冒三丈,我真蠢,为什么还要上他的当呢?
眼看我的夜行衣就要滑落肩头,情急之下,我反手一握,用力抓了一把,然后听到他惨叫了一声,我急忙逃离他的怀抱,捧起盒子,撒腿就跑。
这里的地形我根本不熟悉,能走到哪里去呢?当然不能回到日照阁,我既然下定决心和他一刀两断,绝不走回头路。
往樱雪山上逃吗?不能,紫衣人肯定会一剑封喉,刺我个透心凉,当务之急,就是把手中的兵书毁掉,毁掉,一了百了,虽然还差一本,能毁掉三本,也算完成任务的75% ,基本完成任务了吧?
书籍的纸张太坚韧,撕不碎,那就用火烧,用水泡,实在不行,还有我老人家的血!
我盘算着。
谢天谢地,前面有水,我欢呼一声,飞一样往水边奔去,迫不及待地揭开盒子,拿出一本书,往水里一浸,呼呼,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里发出浓浓的白烟,呛得我眼前模糊一片,本能地收手,将兵书捞了上来,躲到一边揉眼睛,是我眼花了吗,这纸张是防水的!还冒白烟!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啊?
我又想哭又想笑,火呢?这里没有,只要夜明石,而我的身上没有打火石!
我四处张望,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到,反倒把最没用的人给盼来了,秦桓之优哉游哉地跟上来,他眼中的欲念已消,脸上红潮未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慢慢后退。
他嗤地冷笑一声:“兵书水火不侵,手撕不碎,夫人竟然不知?”他讥讽道:“看来你想执意毁掉,那我放心了,我还担心你带到江东或是益州去呢。”
我心想,你说对了一半,我是想带出去,不过,只是送到益州,江东没有份,我不会再和吴侯有任何瓜葛的。
:“你这个傻子,永远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用力极大,毫无怜惜:“我已给你最大的恩宠,为何还是不满足?非要将我陷于不仁不义才肯罢休么?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狠,竟然连夫君,儿子都不要了?你到底要什么?说!”
他的手重重捏了下来,我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水,像条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绝望地闭上眼睛冒泡泡。
嗯?他的呼吸怎么喷到我脸上了?我睁开眼睛。
他怎么像是想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把脸都凑过来了。
我惊讶得忘记了躲闪,茫然中,好像感觉到他的嘴唇在我脸上碰了一下,又迅速移开了。
:“你在看什么?”他忽然怒声说道。
说我吗?我抬起脸,好像不是,他的眼睛在望着别处。
然后,我的身后响起一阵熟悉的怪笑声,是紫衣人。
:“啧啧。”紫衣人咂咂嘴巴:“这么多年了,二公子还是那么急色,夫人还是那么不情不愿。”
我用力挣脱到一旁,恼羞成怒。
:“叨扰了公子和夫人的亲热,呃,我也不想,只是外面来了许多人。只怕今晚的事情一时难了。”
紫衣人看着我,意味深长。
我心头大震,是孙静林他们吗?我白天不是发出的消息,叫他们千万不要来的吗?我另有出处。
难道榴川水边充当信使的白鹭,被人煮熟吃了?
秦桓之眼中厉芒升起,对紫衣人说道;“你吩咐令妹,暂时隐身,我会调校事们过来。”
校事,秦氏的特工,身经百战,手段残忍,诡计百出,未经沙场的孙静林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我蠢蠢欲动。
紫衣人走后,秦桓之望着我,眼里的两簇火焰异常明亮:“芳菲,切莫以卵击石,那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你还是收手吧,没有我,你能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