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客远从荆州来

玩笑归玩笑,吴允节到底没有拒绝我的一片求学热诚,终于在六月的某个清晨,半推半就地接受我的拜师仪式-----一个标准的稽首礼,就在绿色交错的柳林里。

学画地点则在他的书舍,那是西园中一处异常幽静的所在,房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地流向紫川,溪边柳树,翠竹还有桂花交错丛生,将房舍掩盖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一条青石板桥,架在小溪之上,走过石板桥,就到了书舍门口。

书桌临窗而设,正对着一片竹林,在这样的环境学画画,最合适不过,不但环境清静,而且取水洗笔洗砚台都很方便。

吴允节是一个严格的老师,他给我上的第一节课共花了两个时辰,在长达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一只做了一件事情------画竹叶子。面对我的不理解不耐烦,他煞有介事的解释:学丹青,需从梅兰竹菊开始,只有把梅兰竹菊都画好了,才算基本功练成,才能画人物,然后山水画。

他拿腔拿调的,还真有几分严师的样子,只是不知我会不会是个高徒呢?一想到将要进行的无数次枯燥重复的练习,我就感到头疼,可一想到这将意味着,我可以经常到西园来见他,又转忧为喜。

从此,我的生活再无任何空闲时间,天还没亮就起床,跟着公孙大娘练武,用过早饭,马上开始长时间的抄写工作,直到腰酸背痛,手腕乏力,正式工作才算是结束,我可以跑到西园学画,那吴允节也不是一天到晚的没事,所以我到西园,其实是三次有两次扑空,不过,每回他都预先留了作业,交给书童若雾转交给我。

有时上完“功课”,天色已晚,我便一人踏着月光,晃晃悠悠地回到百花洲。

百花洲的守门婆子也从不怠慢于我,每次给我开门都是和颜悦色的,这都得益于宁夫人对我到西园学画行动的大力支持。

宁夫人听说我要到西园学画,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饶有兴致:“你抄书抄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学画呢?”

我的回答是这样的:“佛经内容广博,深奥典雅,乃是集大智慧之大成者,而一般信佛之人未必断文识字,容易误解佛经中的智慧理论,体会不到佛理的精妙,从西域传来的佛经中,含有大量图画讲述佛生故事,这些图画既能佛理更加生动易懂,也让礼佛之人体会到佛相之庄严。可西域人种毕竟与我中土人士在面貌,体格,服饰,风土人情等方面有所不同,两地的审美观点也不同,若是在翻译佛经的同时,将原梵文经书中图画也原封不动地照搬照画,惊吓了有心礼佛的信男善女不说,还很可能被那些迂腐的文人视为异端。若是将图画中人物风景加以改善,润色成我中土的人物风景模样,不但令看画者觉得观之可亲可信,也能加快佛教教义的广泛推广,也算是功德无量。”

针对我的长篇大论,宁夫人没有立即发表意见,她极其认真地思考片刻,才朝我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孩子,我即使心里舍不得你那样辛苦,可也不能阻挡你的一片好学之心。镇东将军很喜欢好学上进的孩子,并跟家人说过,无论身份地位,只要有才能,都可以在这洛京城中找到施展本事的机会。你既然有了主意,我也不拦你,你每日里做好差事便可。”

没想到这老板还挺通情达理,居然给了我开了这么大的一盏绿灯,我大喜过望,忙跪地拜谢一番,绝对的发自内心的感激。所以在感激之余,对本职工作更不敢松懈。

百花洲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到西园去学画,所以对于我的偶尔晚归,并不惊讶,至于安全问题,不管是西园那边,还是百花洲这边都没人提出什么异议,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尽管有时我一个人走夜路也挺害怕的,可一想到人家都那么若无其事,而且自己到底也跟公孙大娘学了点拳脚功夫,胆子也就渐渐大了。

自从增加画画这门业余课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沈艳兰她们,不过,她们三个都在我“工作”的时间内来看过我。

而且,伊春德告诉我,秦彰之的新娘子,就快到沁园了。

我觉得奇怪,新郎官不用去老丈人家迎接新娘子的吗?人家可是皇帝的宗亲啊!秦家这般做事,不怕被人非议狂傲无礼?

负责到荆州迎接新娘子的是秦将军的部下,文有人称“旬香君”的孔琇,传说此人喜用熏香,穿过的衣衫,即使洗干净挂在室内,香气历经一旬仍不散,且此人素有智谋,随机应变之法甚多,曾随秦公祺南征北战,出谋划策。而武有公维羽,此人骁勇善战,曾参与大大小小战争五十多起,从未兵败。

果然没过多久,沁园内渐渐变得喜庆起来,不单是秦彰之的露香院,就连百花洲也被装饰一新,贴上大红喜字,所有园中下人,无论职务高低,皆有奖赏,我收到的奖赏是九文铜钱和一件红色的背心。

新娘子进园后,喜乐吹吹打打的热闹了三天三夜,喜宴自然也就摆了三天三夜,每天有流水般的宾客来了又去,贺喜的礼品也如同流水般被抬进了沁园,作为嫡母的吴氏据说忙得躺在了床上,秦老夫人接过接力棒,坐在明处摆出一副处理园中大小事务的样子,替补大总管宁夫人则在暗处实实在在的打理这件大喜事的无穷琐事。

我在喜宴的最后一天到了露香院,等了好半天才逮到了忙得像个蜜蜂一样的伊春德,只见她一身喜庆的衣服,脸上虽有疲惫之色,可神情喜悦,并无半点不快。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担心。

最后忍不住开口直言:“小春,你我是同乡,又是患难之交,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按理说,大公子娶亲是件大喜事,身为下人确实也该替他高兴。可新娘子是什么秉性,你并不了解,千万别冒然的凑上去,揽一些份外的差事,反惹新娘子身边的人不高兴,将来给你小鞋穿。”

她抬起脸,直直地看着我,低声说:“芳菲,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做份内的事,绝不胡乱计划行事。”

:“这就好!”我笑道:“我就怕你心太善了。”心太善的人很容易被人利用,不是?

想了想我又问:“如果有一天,大公子命你做事,大少夫人却不同意,你该怎么办?”既然她的奶奶,母亲都曾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她。

没想到,她妙目流转,茫然地说:“这个,我是大公子的丫鬟啊,当然要听大公子的了。再说,大少夫人不是应该听大公子的吗?”

咦,她怎么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啊!真怕她以后会吃苦头:“小春,我也说不上什么,但是,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多个心眼的好,多问问院里的老人们。我就怕你吃亏,被人欺负。”

她美丽的大眼睛微微泛红,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小声说谢谢。

我问她,这两三天为新娘子做过什么差事?她支支吾吾地红着脸说,曾给一对新人值了一个夜班,看她脸上的表情,我想绝不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估计是比端茶倒水重要得多的活计,我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事,不由心生怜悯:伊春德的实足年龄才十三岁半而已,不管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属幼女。

这些古代人也真是!给你隐私的权利偏不要!我小声地在心里咒骂着,说的却是另一番话:“小春,值夜这种差事,你还是尽量让给荆州来的姐姐吧,你年纪还小,实在不适合熬夜的。再说,少夫人的性情你也不熟悉。”

陪嫁丫鬟里,肯定有想借机上位,她们更合适。

伊春德神情怯怯:“是大少夫人,让我值夜的,她说,说,值夜这种事得由大公子身边的人来担任比较好。”说完非常紧张地看着我,好像生怕我又会说一些反对的话。

这时,一个身穿粉红衣服的女孩走了过来,温婉地朝我们行了礼,甜甜说道:“春德,这位姐姐是哪里的?”声音清脆动听,童音未完全褪去。

在她行礼的同时我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回了礼,听她问话,便不作声地看着伊春德,伊春德满脸笑容,随意轻松:“这位姐姐是百花洲宁夫人的抄经丫鬟,也是我的同乡,劳烦姐姐带她去酒席就坐。”回头又对我笑道:“这是凌云,是大少夫人的陪嫁丫鬟。”

我客套了一番。

接着伊春德示意我跟随那凌云往一处偏房走去,口中连说着抱歉,还有事情要做,暂时没空理我,我只得紧跟那凌云,往偏房而去。

偏房里给下人提供的喜宴居然也菜色丰富,我坐在席上,看到周围就坐的都是沁园里的人(从服饰来看),只有几个是见过的,大部分是陌生面孔,我也懒得理会,只朝那几个面熟的点头招呼,然后缓慢开吃。

最好吃菜肴的是一道烤羊肉,里嫩外焦,可惜少了一点蘸料。在座间进食的同时,我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这样的信息:这位露香院的女主人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这次陪嫁而来的侍女中有二十位是大少夫人的陪练,听说这嫁妆里头还有几套古老的武功书籍。

听到这些不知真假的八卦,我不禁替伊春德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新娘子与秦彰之是同道中人,也许对切磋武艺更有兴趣,而不是对处理丈夫身边的“老人”表现积极。

酒足饭饱,我离席起身,去找伊春德告辞。

凌云在门口处告诉我,伊春德正在露香院的练武场里当值,我问过去是否妥当?凌云点头说无妨,于是我移步练武场。

练武场上的兵器多了若干件,刀光剑影在夕阳的余辉中光彩夺目,几乎刺瞎了我的狗眼!场上站了十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全部身穿红色劲装,此刻她们正对着场上的兵器指指点点,那种激动和忘我之情,如同在彩排古代版的赏宝节目,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个是真货,那个是赝品。

伊春德正在整理场边的茶具盘碟,见我进来,冲我招招手,我向她走了过去。

到了她跟前,笑道:“场面真是壮观,以后你可有眼福了。”她听了只是嘴角往上翘了翘,眼中却并无笑意,手下功夫亦不停下。

我问道:“可是累坏了?”动手帮忙张罗。

伊春德刚重新泡好了几壶茶,就有两个女孩从场上走了过来,大喇喇地往椅子一坐,伊春德赶紧倒了两杯茶水,年纪稍大的朝伊春德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另外一个年纪较小的,睥睨着我:“你是新来的?这两天可没见过你。”

一副拿腔拿调的“我是老大”的姿态。

我忙说自己不是这个院里的,是宁夫人的下人,也是伊春德的同乡。那女孩听了更加轻视地扫了我一眼,撇撇嘴:“这堂堂的将军府里,怎么多是些弱不禁风的小妮子!你整天坐着抄个经书,听着也闷得很,难为你还抄了三四年。”

话虽不动听,却十分精确地指出我抄书的年头,足见她对于我们沁园“老人”的熟悉程度,我不由对她正眼相看,笑道:“让姐姐见笑了,我笨手笨脚的,武师父见了不喜欢,说我动作总是做得不好,所以不肯教我,我只能做些小事情。不像姐姐这样有天分,学到一身好本领。”

那个年纪大的听了笑起来:“嘴巴挺会说话。那就说说看,你怎么知道这位姐姐有练武天分呢?”

我摇头晃脑地胡说:“刚才我见这位姐姐走起路来,潇洒优美,气质非凡,所以猜想,一定是个天资聪颖的。”

这话一说,那位被夸奖的女孩面露得色,看我时眼中多了几分友好:“刚才你说,你也学过武艺?不知练的哪门哪派?师傅是谁?在江湖上有名气吗?”

唉,这让我怎么回答呢?

我只好打起了哈哈:“我只跟护院师傅学了几天呼吸调养,拳脚功夫可是一点也没学!”对付这种轻度的偏执狂,唯一办法就是充外行装傻。

那女孩果然没了继续问话的兴趣,扭头看场上的女孩们,懒得理我了。

那些女孩用完茶,伊春德和我收拾好茶具,和场中一个年级较大的女孩说了些什么,那个女孩挥挥手,应该是同意她陪我出去一会。

从露香院往外走的路上,伊春德很小声地和我说着新婚夫妇的情况:这新娘子长的只是中人之姿,身材十分高挑,性格直爽,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据说有抱怨新郎官没有亲自到荆州去迎接她;至于另外一个,秦彰之不像婚前那样排斥这个盲婚哑嫁,至少一直安分守己地履行各种新郎官该尽的义务。

秦彰之与新娘子柔情蜜意,喜欢秦彰之的小春会不会伤心呢?我偷偷看了看她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于是放下心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出了院门,我一人沿湖边行走,湖中的荷花已经开到了尾声,清雅的香气依然保存几分,湖面上的野鸭自由自在地游水,我在看得入神的同时,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

地上的暑气已经消散,秋天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想说的是,小春,也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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