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热气尚存的晚饭,一盏豆大的孤灯,一个不知道在双清苑什么方位的房间,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木板床上只有一张还算厚实的褥子和一床被面看不清颜色的被子,一共只说了三句:“请用晚膳。”“这是姑娘的住处。”“明日一早我会来招呼姑娘”的林大娘,这就是被秦桓之亲自去撬墙脚挖过来的专业人才(我认为也许说劳动力更确切些)的新家安置待遇。
房间里有股久不住人的霉味,空气非常不洁净,十分有必要进行空气流通,可我怎么也不敢开着窗户睡觉,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又是秋天,即使不被吓死,秋天的凉寒也能冷死我。劳累了一天的身子骨此刻像散了架一样,我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可怎么也睡不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躺在床上一一列举这位新老板的苛刻与罪状:
-----他让我在书房门前等了好半天,绝对是故意的,因为他过来地时候,明显是一副海棠初睡醒的样子;
------他事前就命人将庭院里的石头凳桌,观赏植物搬走,目的是为了让我坐没地方坐,看没东西可看,只能石化在那里;
------空中飘来的羽毛也是刻意安排的,我后来出去叫唤茶水时,看见那只掉羽毛的鸟了,人家正优哉游哉地在树林下散步;
------他让我站在那里侍候他画画,是为了想让我出丑,因为糕点就在旁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刺激着口水的分泌;
结论:这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心理极其阴暗的老板,仅仅因为在中秋节那天玩游戏输给了我,就这般处心积虑地将我从百花洲骗了来,丢给我一份表面光的差事,让我有苦说不出。
这个人太恶毒了!我被自己的推理惊悚得一夜未眠,房内的油灯虽然没有熄灭,夜晚仍像吃人的怪兽一样露出狰狞的面目。
第二天洗脸的时候我忽然又得出新的结论:我还是可以到西园去找吴允节的,不过要等到我完成了这里的工作以后,这里的工作是经常要加班到天黑的,所以实际上去西园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私自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寻求合作,即使是和我相熟的沈艳兰。
这是一份什么烂工作!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黑心老板!一股愤怒的小火苗腾地在我心里燃烧起来,不就是输了一个游戏,至于吗,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尤其是在书房门前的大厅见到秦桓之一干人的时候,我的愤怒之火烧旺了,我冷冷地看着这群人,里面有拎着篮子的衣着光鲜的沈艳兰,有劲装精神的茂林,仙童般的植柳,当然还有那该死的秦桓之,他身穿宽大的长袍,飘逸脱俗,神情自若,他们的夺目光彩衬托出我黯淡无比的卑微,令我在愤怒之余生出自惭形秽的自卑与孤独。
我的眼神亮了又暗,脊背僵硬了又微微地弯了下来,我在曲膝行礼的时候,内心无比悲凉:我被人为地边缘化了,孤身作战的战士是死得最不值钱的。
秦桓之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你需记住我说过的话,莫要懈怠偷懒,从西园回来后,我自会亲自查看的。”
我低声说:“是。”植柳将书房门的钥匙给了我,面露几分怜悯。等他们一行人走出了大厅,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干了一样,过了好半天到踱到了书房的门前。
现在天色还早,阳光的温度并不高,傍晚还会有夜露,这个季节并不是晒书的最佳时节,秦桓之白白收集了这么多的书,却连基本的收藏常识都没有,而且他为了报复我,将这庭院中的石头凳桌全部搬走,那我能将书本摆在哪里晒呢?放在地上?我的手掌上?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作苦思冥想状,希望在太阳升到半空之前想出办法来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这秦桓之只是说不许我私自带别人进入书房院子,并没有说不许我走出去寻求帮助,也就是说我可以到院子外面去寻求资源?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马上跑出书房的院门外,找来林大娘夫妇二人,让他们给我准备晒书用的桌子架子,林大娘夫妇真是实诚人,果然利索地将东西搬到了院门前,就再也不跨进院门一步,我只好自己动手,却发现这桌子什么的挺轻的,仔细看了才发现原来都是藤类,竹类的质地。
只是书房里的书实在太多了,这天我只是将经学部分的书本竹简搬出来晒,其他的看来要到明天,后天,大后天甚至是接下来的若干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在等待收书回库的时间里,我也没闲着,研了墨,在书房里找来上好的纸张,给今天晒过的书籍列了一个详细的清单,分别记录书本名称,册数,作者姓名,书写年份等等。
我的午饭是在庭院门口吃的,林大娘送来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我十分诚恳的表示了感激之情,林大娘看着我吃的香,也露出亲切友善的笑容。收拾完碗筷要走的时候,她还问我晚饭想吃点什么,这让我受宠若惊,连说不必麻烦,厨房里做什么就吃什么。
可能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吧,我就开始收书了,这久不见天日的书本经过阳光的照晒,散发出了纸墨的馨香,令人闻之忘俗,如果不是因为秦桓之的缘故,这其实算是雅事一桩。
在那封闭式的书架阵里摆放书本的时候,我心里有个念头,要是能说服秦桓之改变书架的摆放位置就好了。
这些书架的清洁工作做得很好,我将书本搬出去晒的时候,本以为需要花一番功夫进行书柜清理,没想到这书柜挺干净,难得的是书柜的用材绝大部分是防虫性能极好的樟木,老红木,所以我没有见到小强,书虱、黑皮蠹等让人恶心的小虫子。看来我的那些前任们也不是废材。
书本都回笼以后,天色尚早晚膳时辰未到,我不敢提前下班,便细细地翻动旁边的书籍,看能否找到上次那两本《若芝》,遗憾的是没能找到。好奇心起的我又开始找那些古老的房中术书籍,却发现这些倒是一本不少,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厢,有点乏人问津的寥落。
我给今天晒好书籍的区域做了标记,同时将明天要晒的片区也做好了标志,心想着工作认真总不会错的。
等上面的事情都做好,差不多已经是可以吃晚饭的时辰了,既然没有人来叫我。那我就自己出去吧。
我将清单放在书桌上,用一个笔筒将纸张压住了,再仔细检查也有什么遗漏的,就关上房门,出了院子。
今天的晚膳比午饭要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一饭,正合我意,我飞快用完晚膳,此时天已经黑了。
而我猜测,秦桓之一行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向林大娘咨询,我是否可以回房休息,林大娘回答说:姑娘先回房吧。
我把林大娘的话理解成:你可以先回去,至于今天的事算不算结束,她也不知道。
我房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我可不敢冒险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写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我是懂的。所以我把自己当成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的原始人,依然让灯亮着就上床睡觉去了。
夜半时分,有人在敲门,心中警觉的我腾地坐了起来,听出了门外说话的是那个茂林:“林姑娘,二公子回来了,正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秦桓之还真是说话算话!我利索地起床穿衣,腹诽不已,又不是要生孩子,至于大半夜的把人拖过去吗?书本又不会长腿跑了。
茂林提着灯笼在门外等着,从影子上的弯曲角度来看,外面应该是挺寒凉的了,我谨慎地多穿了一件外衣,麻利的梳理了一遍头发,不待茂林发出任何催促的言语,我就开了房门,低声说:“我好了,走吧。”
从我的住处到书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花木婆娑,此时正是月落乌啼霜满天,茂林手中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辉,寂静的庭院中只听到我们两人的轻微的脚步声。
茂林将我送到书房门口,用一只手推开了房门,低声说:“林姑娘,请进去吧。”话一说完,转身就走,眼看灯笼慢慢地往院外飘去,我暗叹一口气,迈过书房门槛,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脆声问道:“二公子,可需要将这房门关起?”
我纯粹是无话找话,因为这情形挺怪异的,这算什么呢,红袖添香?密室逼供?
有个声音在说:“关起来吧。”语气还算和善。
我慢吞吞地将门关好,又缓步走到离他七八步远地方,低头行礼,竭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二公子有何吩咐?”
秦桓之轻笑了一声,好像笑我明知故问一样:“早上出门前,我便说过要查看你的差事,你可是忘了么?”
谁人敢忘!我目不斜视:“奴婢不敢。只是还望二公子给奴婢一个明示。”
秦桓之本来斜靠在椅背,一手擎腮,一手扶在椅子扶手,脸在逆光处,看不清他的面容,现在他慢慢掉过脸来对着我,只见在明亮的灯光下衬托下,他的一双眼睛如同两泓深潭中的秋水,水汪汪的。
他眼中水光闪动几闪,颇不耐烦地说:“你今天做了什么,就说什么罢。”
我不露声色地往后面挪动了一步,垂手而立,将腰肢挺得直直的,也不回避他的目光,细细地将今天晒了什么书,做了什么样的记录,用什么方法清理了书柜,明天打算晒哪些书等情况如实禀告,说完以后,不忘加上一句,“还请二公子明察。”
说完之后,我满以为他会指指点点一番,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他眼眸中光芒渐渐黯淡,嘴边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懒洋洋地说:“并无不妥当之处。你,做事果然周全。”
他看着我身上的厚实秋衣,语带双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