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韶与曙

英子慌里慌张跑到了海泊桥,她把小身体藏在一家店铺的墙檐下。她小心翼翼探出身子,抬起头,她看到一个细高个子窜过了桥东,那个身影有点像新修,新修身后有二十几个鬼子,他们嘴里叽里咕噜乱叫,“抓活的!抓活的!”

还没能等英子看仔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英子的心开始“突突突”乱跳,她害怕,她担心,她紧张,她全身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从桥下面突然窜出另一个人影,他手里举着短枪,子弹“啪啪”飞向追击新修的鬼子。

鬼子“呼啦”一下匍匐在地,动作熟练又迅速地支撑起机关枪,火光很快包围了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一边回头射击,一边借助桥上围栏躲闪着鬼子的子弹,一边往桥上飞奔。

突然,那个人的身体从桥上面滚了下来。

英子吓得想喊,为什么要喊?她也不知道,她嘴唇哆嗦地张不开口;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前襟和衣领,抓得她自己喘不动气;她想窜出巷子去看看,可她的两只脚好像僵住了,迈不动。

外面的鬼子“叽叽咕咕”高声嚷嚷,听声音很狂躁,又很气愤,还有点失望。

少顷,英子平稳了一下情绪,她把头抬起来,把身体大胆地往前挪了一步,她胆战心惊地把眼睛穿过店铺的招牌,投向桥那边。

只见几个鬼子围了一圈,用他们脚上的大皮鞋踢着那个地上躺着的人,他们嘴里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高声叫嚷着,他们阴森森的声音在夜色里飘荡,让人骨寒毛竖。

一个鬼子军官嘴里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举着他手里的一把长刀,一边指挥着他身前背后的鬼子兵继续往桥东追下去。

英子全身哆嗦,那种冷的哆嗦。

天是热的,知了在桥下面的柳树上叫着,叫的人心惶惶,叫的人心烦意乱,英子想哭,她急忙用双手使劲抱住她的嘴巴,泪水滑落她的脸颊,钻出她的指缝。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几颗手榴弹“轰隆隆隆”。

蹿到桥上的几个鬼子一下趴在了桥面上。

桥下,还没有跨上桥的鬼子被飞来的手榴弹炸飞了,升腾的烟雾之中带着鬼子残缺的身体在飞舞,溅起来的血水从半空“哗哗”落了下来。

静了一会儿,桥上的鬼子哆里哆嗦站了起来,他们慌里慌忙举起了手里的机关枪,没有目的地、狠狠地四处扫射,刹那间火光擦亮了夜空,街道上的招牌、店铺的窗户和门板、路旁的梧桐树、桥下面的柳树,一片片倒下去。

少顷,鬼子停止了射击,抬起张煌的眼神四处张望,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然后他们转身继续朝着桥东头追下去。

听着鬼子的脚步声跑远了,英子颤抖着身体从店铺的墙檐后面走了出来,她满脸都是泪,她的脚步紧张又害怕,更多的是担心,她怕被鬼子打死的那个人是她认识的人。她双手颤抖着抓着她肩上的破筐,天空之中没有风,更没有冷,只有燥热,可,她只感觉全身冰冷,单薄又破旧的小衫遮挡不住她心里“突突”升起的一股股凉气,凉到她的每根手指。

身后几家店铺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有几双眼睛穿过了破烂不堪的门板,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近桥边,走近那个地上躺着的人,他们满眼惊骇。

桥下面全是血水,还有鬼子残缺的肢体。

有的血水是从桥面上滚下来的,有的是从地上趴着的人身上冒出来的。

英子全身哆嗦,她哆嗦着跪下身体,她伸出双手,她使劲把那个趴在地上的脸扳过来。

借着桥下的路灯,英子看过去,眼前的人一脸烂七八糟的胡须,五十岁左右的岁数……这个人一身工人制服。英子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她不认识眼前的人。

“什么人?”“游击队!”随着话音,英子身前背后窜出了几个人影,英子心里一激灵,她不敢抬头,她肩上的竹筐“出溜”滑到了地上,那个破筐子在地面上滚着,滚着,突然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那个破筐停了下来,停在了英子的脚边。

英子佝偻着细窄的肩膀,她偷偷抬起眼角,战战兢兢扫视了一圈,她眼前是一条条黑色的警裤,是伪军?是二鬼子!二鬼子没有走?英子皱皱眉头,她依然跪着没动,似乎她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害怕,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平静地等着二鬼子向她开枪。

突然,擦着英子头顶又“扑通”落下一具尸体。

英子悄悄打开眼角,她一愣,这具死尸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警察制服,看模样四十几岁,是一个二鬼子。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董卓祥苍凉的呼喊声,“英子呀!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董卓祥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他一边蹒跚着跑到了英子身边。

他“扑通”跪在那一些二鬼子的面前,“长官呀,这是俺的干女儿,她是来捡落的,您瞅瞅她身上的衣服,孩子没的穿呀!”

“她是谁?你是谁?”一个二鬼子一边指着地上跪着的英子问董卓祥,他又一边抬起大脚踢踢地上的那具尸首,“这个人你们认识吗?他是炸毁日本棉布厂的人,你们和他什么关系?快说!”

董卓祥慌忙弓头作揖,“长官,她是俺干女儿,她每天出来捡落,她,她可能看到了这……她想要衣服!”董卓祥拽拽他身上穿着衣服,他又指着那个穿着工人制服的尸体说,“不认识!俺怎么能认识他呢?俺这身体出趟门不容易,走几步都喘不动气,俺能认识谁呀?”

“他,你们应该认识吧?”旁边一个二鬼子指着身上穿着警察制服的尸体,厉声质问董卓祥,“是谁杀了他?他是我们的李长官,快说!”

董卓祥慌忙摇头摆手,“俺不认识,俺真的不认识呀,谁杀了他?俺哪儿知道呀?俺连只鸡都不敢杀……”

就在这时,旁边街口又走来一人,他走近二鬼子,他附耳与几个二鬼子说了几句话。

“可怜可怜孩子吧!”董卓祥一边继续哀求二鬼子,他一边不断地咳嗽,“俺身体不好,全靠这个孩子到处捡落,捡煤渣啊!”

旁边的几家店铺走出几个胆大的掌柜的,他们迈着大步向英子和董卓祥这边走来。接着,又从巷子里窜出几个胆大的,他们慢慢围拢到二鬼子身旁。

有几个人为英子求情,“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吧!咱们都是中国人呀!再说,您看看,她这点小身体能做什么?”

“把这个人给她,他的衣服也给她!把他扔掉!”一个二鬼子一边气哼哼地斜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一边举起他手里的枪在英子脑门上敲了几下,“如果发现你们撒谎,通通死了死了的!”二鬼子不仅嚣张跋扈,嘴里还学说着日本话,一副神气活现又牛逼哄哄的表情。

“不要啊!”董卓祥一下抱住英子的头,“长官,我们不敢,不敢!我们都是良民啊!”

“今天看在周掌柜的面子上,暂时饶了你们!”二鬼子气哼哼走了。

看着二鬼子远去,有个人伸手拉起了董卓祥,“董师傅,快起来!”

“周掌柜的?!”董卓祥嘴里低声叫了一声,他一边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他一边弯腰伸手拉起英子,他一边看着那个周掌柜的,“周掌柜的,谢谢您!今天幸亏有您呀!”

“董师傅,要谢还是谢谢您,是您救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呀!”

来人正是周永萱,周永萱向董卓祥抱拳行礼。

英子早听出了周永萱的声音,她站起身向周永萱鞠躬感谢。

周永萱急忙摆手,“不用了,咱们都是中国人!”周永萱并没有马上认出英子,也许是因为天黑,也许是大家刚刚摆脱了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英子搀扶着不断咳嗽的董卓祥,她想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她真心感激董卓祥又一次救了她。

“董师傅,过几天俺给您配点药!”周永萱扭脸看看董卓祥。

“老毛病了,本来过了春天好点了,没想到这闷热让俺又……”董卓祥不停地咳嗽着。

“您心里、肺里有火,吃点牛黄膏就好了!”周永萱嘱咐董卓祥。

正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从不远处“吱嘎吱嘎”推来一辆平板车。这是拉尸体的车子,青岛市民都认识。尤其夏天,这样的车子满街转悠,转悠着寻找无人认领的尸体。

只见那个人一边停下车,一边招呼看热闹的人,“大家帮帮忙,这,如果臭街上会有病毒!来来来!”

很快,两具尸体被大家抬上了平板车。

英子无意地抬了抬眼角,那个推平板车的脏兮兮的男人向英子递了一个眼神,“小姑娘,你要这个人身上衣服吗?待会俺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脱下来,送给你,你一个女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脱男人衣服不方便吧?”

“家兴?!”英子耳边传来家兴熟悉的声音,她心里一喜,她没有说话,她轻轻点点头。

家兴又靠近英子,“那个吴穷新修不知去向,你多留意!”

英子想说她刚刚见过新修和吴穷,她没说。

英子转身扶着董卓祥的胳膊,“董伯伯,咱们回家吧!”

“英子?!是你呀,刚刚,俺没认出你!”周永萱低头看看英子,他又抬头看看拉车的家兴,家兴头上带着一顶破草帽,衣衫褴褛,满脸脏兮兮。

“这个师傅,这么晚还劳烦您,您辛苦了!”周永萱一边说,一边走近家兴。

家兴笑眯眯地看着周永萱,“辛苦啥,吃这碗饭就要干这埋汰活,不是吗?”

周永萱压低声音,“你怎么还不出城?”

“还有两个朋友没有下落!”家兴皱皱眉头。

“你先走,后面事情我们帮忙!走一个算一个!”周永萱满脸严肃。

“只能这样!”家兴垂下头,他心里有点难过。

周永萱转身又走到英子和董卓祥身旁,“咱们都回家吧!”

“好,好!”董卓祥身体非常虚弱,他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走了一半路,周永萱站住脚和董卓祥抱拳一笑,“董师傅,不好意思,俺还有点事儿,明儿俺亲自去看您!”

“您忙,您忙!”董卓祥也向周永萱抱抱拳,“今儿谢谢您周老板啦!”

英子也向周永萱弯弯腰。

周永萱走近英子,他小声嘱咐,“英子,以后不要再出来捡落了,有事去找周伯伯!”

“嗯!”英子感激周永萱的出手相救,“谢谢您,周师傅。”

刚刚,英子也看到家兴和周永萱低语,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说什么,看他们表情与眼神,家兴与周永萱不单单认识那么简单,家兴与周永萱一定也说起了新修和吴穷。

守着董卓祥英子也不敢多问,她心里又担心董卓祥的身体,由于董卓祥跟着她跑了三条街,此时此刻的董卓祥已经大汗淋漓,并且咳得比先前更厉害了,英子心里想必须马上送董卓祥回家。

英子跟着董卓祥慢慢走到了利津路。

抬头望去,街面上很安静,店铺已经关了门,似乎东镇与海泊桥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影响到这儿的人。

街口有一家酒馆,还有一家粮店,还有几家布匹店,从各家店铺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灯光好似被关在笼子里,只露出黄豆大小的亮点。

董家裁房铺子对过的杂货店里也非常安静,黑暗里有风在动,吹着门前招牌,虚掩的窗棂上露出一个个影绰绰的影子,也许是不远处的枪弹声惊吓到了他们,他们心里又害怕又好奇,又不敢走出铺子,他们只能躲在黑暗里谨慎小心地偷窥着街道上的状况。

今儿,天上的弯月比平日里亮堂,照着屋顶与街道,一切都是青灰之色;星星不知被谁藏起了几颗,显得尤其稀疏、凌乱又遮遮掩掩;一片云拥抱了那点点光,云太薄了,遮不住顽皮又调皮的亮,急躁地上蹿下跳,空气里多了一些湿润,似乎是云落下的几串无可奈何的泪滴。

英子跟着董卓祥的身影穿过了粮店和酒馆,他们东拐西拐到了董家铺子的后门,董家的后门半敞着。董卓祥刚刚走到自家后院门口,他的身体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英子疾走几步扶住董卓祥的胳膊。

董卓祥由于受到了惊吓全身像筛糠,他嘴里除了铿锵的咳嗽声,剩下的只有有气无力的“哼哼哼”声。

从董家屋檐上传来几声啄啄喳喳的燕啼,都说燕子进家门垒窝人丁兴旺,可是,英子却在这黑夜里看到了董家的落败,她心里有点伤悲。

这个时候,新菊已经睡了,她屋里的灯黑着,不知她睡下多久了?屋里传来她均匀的呼噜声,声音不大,细腻又享受的鼾声在这黑夜里那么清奇,似乎还能听到新菊梦中呢语。

董卓祥屋里的马蹄灯亮着,灯亮从黑乎乎的窗户里透出来,那亮光非常微弱。英子急忙搀扶着董卓祥走进屋子,她把董卓祥扶到床上躺下,她转身又抓起桌上的茶杯和暖瓶,她一边看着董卓祥惊魂没定的惨白的脸色,“董伯伯,今儿谢谢您!”

董卓祥喘了口长气,他抬起眼角看着英子,“英子,今天我看到那个李警官死了,死的好呀,自从日本人来了他好像多了一双手,从崂山捞到了东镇,从东镇捞到了利津路和威海路,他是无处不在,狗仗狗势,我们这一些商铺呀都恨他,今天那一些帮你求情的,几乎都是街面上商铺的掌柜的呀!”董卓祥以为英子不认识周永萱。

“嗯”英子不认识董卓祥嘴里的那个李警官,只要她知道那个李警官是坏人就够了,好人死了,坏人也死了,英子心里多少有点平衡。

“董伯伯,您今天白天吃药了吗?”英子嗅嗅屋里没有一星点的汤药味,只有一股浓浓的烟味,英子寻着烟味看过去,桌边上放着一根长长的烟袋。

平日里没看到董卓祥有抽烟的习惯呀?

“董伯伯,您有哮喘不能抽烟呀!”英子走近董卓祥,她把手里的热水递给董卓祥。

董卓祥扭脸看着英子,他一边咳着,他一边用右手支撑着床沿,他一边颤抖着伸出左手,他接过英子递过来的茶杯,“英子,汤药太苦了,喝不惯呀,偶尔抽几口闷烟,解解俺这乏味的人生!”

“苦药治病!抽烟对肺不好!”英子真的很担心董卓祥的身体。

“抽大烟抽不起,又怕上了瘾,俺只好搓点烟叶,偶尔吸一口,没有太大瘾,放心吧!英子,你快回家吧!”董卓祥喝了口水,他抬起头盯着英子,“俺听到那个孩子对你说了什么?你们认识吗?”

英子摇摇头。

“你不说,俺也不问了!你快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不是吗?”董卓祥嘴里唠叨着。

“好,俺回去了!您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俺给您请个医生过来!”英子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屋子。董卓祥看着英子的背影忙不迭地嘱咐,“英子,路上注意安全,可不能再去好奇了……”

“嗯”英子离开了董卓祥的家,她背着竹筐穿小巷走小路,她的脚步很快到了柳巷子的路口。

她的脚步刚刚转过路口,她一扭脸看到从吴穷家的门口窜出一个身形。“吴穷?”英子一激灵。

吴穷家的房子是租赁来的,自从刘香娥死了,这处房子再也没有租出去,虽然刘香娥没有死在家里,但刘香娥的脾气秉性一臭万里,她住过的房子没有人想租。

“吴穷!”英子低声喊了一声。

吴穷一激灵,“英子?”

吴穷走近英子,“英子,你去哪儿了?”

“你和新修哥在一起吗?”英子没有接吴穷的话。

“新修负伤了!”吴穷低低细语,他怕他的话吓到英子,他急忙补充,“不大碍!”

“负伤?!”英子一激灵,“伤到了哪儿?”

“腿!”吴穷知道英子担心新修,他急忙补充,“穿透伤,只是天热,俺怕伤口不太好愈合!”

“他在哪儿?在你们家吗?!”

吴穷点点头。

“俺去看看他!”英子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睡了,不要再打扰他了!他没大碍!”

“新修哥真的没事吗?真的?”英子的心揪揪着,她嘴里带着泪音,“让新修哥回叶家吧,俺去请医生!”

“不行,很危险!来回折腾不好,弄出动静更不好!”吴穷似乎比以前成熟稳重了很多。

英子突然想起董卓祥需要请医生,她心里有了主意,“俺有办法了,你还是把新修哥交给俺吧!”

“你想带他去哪?”吴穷皱着眉头,黑夜里他看不清英子脸上的表情,他更不知道英子心里怎么想的。

“让他去董家,董家徒工很多,安全!董卓祥有哮喘,他必须请医生,明天俺让朱老伯请肖医生过去!”

“好主意!”英子背后突然传来了朱老大的声音。

“你去了那么久,我们很着急!”吴穷盯着朱老大的眼睛,“没遇到麻烦吧?”

朱老大没理睬吴穷,他走近英子,“后半夜我们就把新修送到董家,其余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回家睡觉吧,不要把鬼子招来!”

“回去吧,英子!”吴穷也嘱咐英子。

“…”英子看了一眼朱家老大,她又看了一眼吴穷,“你们走巷子,不要走大路,告诉新修哥,俺明天下班去看他!”

“好!”吴穷点点头。

第二天上班,英子的心一直揪着,她担心家兴是不是顺利出了城,她又挂着负伤的新修,她的无精打采没有人在意,哪个工友都很累,很困,肚子又没食,繁忙的劳作让他们变成了行尸走肉。

监工这几天也无精打采,他脸上挂着愁容,似乎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一脸的无助,他说话的口气也开始小心翼翼。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手里端着饭盒蹲在厂院里,三人一蔟,四人一拢,五人一圈。火爆的阳光撒在厂院里,照在大家身上,没有多热,可能是长期在昏无天日的、阴暗的车间里劳作久了,在每个人眼里阳光是明媚的,是舒服的。

旁边几个大人在议论着什么,英子手里抓着一个熟土豆漫不经心地往他们跟前挪了几步。

“听说昨天八路军游击队闯进了市内,杀了不少鬼子和汉奸!”

“台东鬼子的棉库被炸了,还有太平镇二鬼子据点也被炸了。”

他们说着这一些话时脸上洋溢着开心与欢喜。

“不许喳喳!”监工闷着头、背着手、他手里晃着长鞭子,今儿他手里的鞭子像少了筋骨,远远看着像拖着一条死蛇。

监工嘴里也缺少了底气,他慢悠悠往前走着,他一抬头看到了英子,他急忙抬起讨好似的笑脸,他眯起眼睛靠近英子,“小丫头,今儿带的什么好吃的?”

“烤黄豆和蒸土豆!还有咸菜!”英子本想不理睬他,她又一想,不能得罪他,她把手摊开在监工眼前,“您瞅瞅!”

“不容易呀,不容易!正长身体的时候却吃着没有一点营养的东西!”监工嘴里的话让英子听着没有反感,她知道监工变了,变得说人话了,变得会讨好工人了,他是不是也怕了?怕抗日游击队杀汉奸杀到他的头上?

监工一边摇头,一边擦着英子旁边走了过去,他的身影在车间门口停了一下,他又折回身在院子里继续溜达。

灵子的眼睛盯着监工浑圆的后背,她走近英子,压低声音,“昨天半夜听到了爆炸声,英子姐,你听到了吗?”

“没有!”英子摇摇头,“这几天太累了!太困了!俺的身体一挨着床就睡着了!”

灵子多聪明,她听英子这么说,她一下闭上了嘴巴。

“英子姐,下了班,你去我家一趟吧!”灵子看着英子的脸,低低细语,“可以吗?”

“下了班俺去捡点煤渣,明天休息俺再去你家好吗?”英子要去看看新修,她不放心新修伤情,英子又不能对灵子说实话,她只能对灵子撒谎。

下了班两个孩子在登州路分手,英子目送着灵子的身影在路灯下消失,她快步向董卓祥家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间董家已经关了铺子。英子直奔董家后院,她走近董家后院门,她看到董家后院门紧紧闭着。

“铛铛铛”英子抓起门环轻起轻落。

“谁呀?”院里传来了董卓祥的声音。

“董伯伯,是俺!”

“是英子呀,新菊,快去给你英子姐开门!”董卓祥声音很清爽。

新菊的小脚丫从屋里窜到了院子,又从院子窜到了院门口。

院门打开了,新菊的笑脸出现在月光下。

“英子姐!快进来!”新菊见了英子依然很亲切。

英子也向新菊笑了笑,“吃饭了吗?”

“吃过了,早吃了,新修哥在!”新菊满脸兴奋。

“俺知道!”英子一边说,一边抬脚迈进院门里,她又急忙回身关上院门,然后她转身拉起新菊的手,一边往里走,英子一边轻轻问新菊,“董师傅好点了吗?”

“好多了,肖医生来过了,还给新修哥包扎了伤口!”

“新菊呀,新修哥的事情不要说出去,知道吗?”英子停下脚步,她不放心地嘱咐新菊,“千万不能说出去呀!”

“你放心下吧!”新菊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兴奋的光,“英子姐,俺知道,俺不会害新修哥,他是俺最喜欢的人,俺不会害他!”新菊嘴里说的是实话,在叶家,她和新丽与新修生活的时间最长,在她们心里,新修就是他们的大哥,何况新修有文化,还一表人才,哪个女孩不喜欢英俊帅气的男孩?虽然新菊刚刚十二岁,她的喜欢很简单,只要漂亮的男孩她都喜欢,这是女孩子的天性与纯真。

“新菊,以后新修哥就交给你保护了!”英子使劲攥攥新菊的小手,“明白吗?”

”当然,俺愿意!”新菊高兴地直点头。

英子见到了董卓祥,董卓祥的脸色好多了,不仅少有咳嗽,还多了笑模样。

“多亏了董师傅照顾!”新修对英子说。

董卓祥急忙摆手,“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咱们不必客气!”

“董师傅是一个好人!”英子向新修笑了笑,然后,她把目光又转向董卓祥那张喜笑颜开的脸,“董伯伯您吃药了吗?”

“打针了,赶明儿那个医生还来,他说只要打七天针,再吃点药就会好了,这不,那个周老板还送来了药,俺也吃了,英子呀,该感激的人是你,是你让人给俺找了一个西医大夫,他手到病除呀!”

“俺也不认识他,那天俺生病,不知谁找来了那个医生,是他给俺打了几针,俺记得是打了三天针,俺就能上班了,所以,俺觉得您的病让他瞅瞅没准也就好了!”英子笑了笑。

董卓祥好似一下有了精气神,他又是洗茶杯,又是倒水。

“董伯伯,您别忙了,俺该回家了!明儿,俺再来!”英子看到新修平安无事,她心里宽慰多了。

一旁的新修不好意思地、偷偷地看着英子的脸,这个女孩眉目清秀,肤色白皙无暇,纤细的腰身……两条小辫子垂在她的胸前……看着,看着他突然自觉脸红心跳,眼前的女孩是他新修长这么大第一个动心的女孩,他有好多话要嘱咐她,嘱咐她不要太累,嘱咐她多吃点饭……就这么简单的话他此时都不知怎么说出口,他慢慢垂下了头。

“新修哥,你怎么啦?还有什么话要问吗?”英子看着沉默寡言的新修轻轻问。“新修哥,你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听那个马巡警说外面很乱,鬼子到处抓人!”

新修点点头。

英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吴穷哥呢?”

“他出城了,是俺让他离开市里的!”新修看着自己的伤腿,“本来俺也想跟着他一起走,可,俺又怕连累他,所以,让他先走了,让他回去报个平安,家里人一定为俺很着急,又怕他们做出傻事来……”

“嗯!”英子点点头。

“那天幸亏遇到朱老大……舅母曾说他,他不是坏人……过几天俺能走了,就去当面感谢他……”

“俺回去把新修哥的话转告给他!”英子站起身准备离开董家。

新菊拉起英子的手,“俺送你,英子姐!”

新菊突然变得懂事了,董卓祥心里也高兴,他一高兴身上的病疼也好了一多半。

“英子,明天你过来,顺便去周家药铺一趟,把这钱给周掌柜的,今儿他说什么也不要俺的钱,俺心里过意不去。”董卓祥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怀里掏出两块大洋,他一边递给英子,又说,“其实他们都不如俺挣钱,俺挣得是富人的钱,他们挣得是穷人的钱,周家多半以救济为主,不容易,所以,俺不能沾他的这个便宜!”

董卓祥嘴里话很实诚,裁缝铺子就是挣得富人的钱,穷人很少有做新衣服的;富人看病去医院,穷人看病就是抓点中药凑合凑合,或者直接等死。

英子没有接董卓祥递给她的大洋,“董伯伯,这钱俺替您付!俺英子欠您太多了!俺哥现在又吃住在您家里,又麻烦您,俺觉得不好意思……俺更感激您……”

“哪里,家里有人才有生机,有人气,俺高兴呀!”

董卓祥硬把两块大洋塞进英子手里,英子一转身把两块大洋又放在了桌子上,“俺走了!董伯伯!”

第二天早上英子准备出门,她找出董卓祥去年给她的两块大洋,这两块大洋本来想给家云用来锄汉奸用,家云没要,想到家云,英子突然想起了清凤,清凤的死就在眼前,为了阻止鬼子追击吴穷和新修她勇敢地与鬼子同归于尽,清凤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女人。

朱家老大来了,“英子,你去哪儿?”

“俺去给董师傅家送凤凰扣!”英子已经完全不讨厌朱家老大了,因为新修说那天是朱家老大救了他和吴穷。

“俺也去!”朱家老大嘿嘿一笑,“俺用自行车载着你?”

英子摇摇头,“俺还有事,顺路才去董家!”英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朱家老大那张似女人的脸,低声问,“您有手榴弹吗?”

“你想干嘛?俺没有!”朱老大满脸惊恐,他使劲摇头。

“没有就算了,您害怕什么?”

“你是不是想学清凤?”朱老大脸色瞬间被伤感笼罩,“俺没想到她那样勇敢,咳,平日里,俺虽然没给她一句好话,可俺心里真的很敬佩她呀!”朱老大眼泪汪汪。

“知道,她说过您,看着您不务正业,嘴里还没有正经话,其实她心里很感激您救过她一次!”

“真的?!”朱老大听英子这么说,他抬起大手拍拍他的胸脯,“俺朱老大也已经想好了,真的到了那一步,俺这条命也不要了。”

“您手里还有手榴弹?!”英子抬起头注视着朱老大的眼睛。

朱老大急忙摇头摆手,“没,俺随便说的,俺没有!”

“没有就算了,俺走了!您如果去董家铺子,告诉董师傅,俺先去一趟药铺!”英子一边说一边准备迈出叶家院子,她回头看看二楼栏杆前站着的新丽,故意说,“你不许出去,新新起床让他吃了饭跟着朱大哥玩,或者让他帮着朱老伯拉风箱!”

朱老大急忙摆手,“俺今儿还有事,不能带新新玩!”

“好,麻烦您等着新新起床,然后亲自安全把他送到您家!”英子瞥了一眼朱家老大,她怕朱家老大跟着他去周家,她只能让新新拽住他的一条腿,“朱大哥,您不是常说新新是您的儿子吗?您可要看好他呀!!”

朱家老大听英子这么说,他只好点点头。

“英子,英子姐!”灵子出现在叶家门前。

“灵子,有事?”英子突然想起了昨天她对灵子的应许,“俺去裁裁缝铺子……”

“英子姐,俺有事,很重要的事儿!”灵子满脸通红。

“两个女孩在这儿叽叽喳喳做什么?有话家里去说!”马来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英子和灵子身后,他满脸怒气,他本来长得丑,再加上生气,那张麻子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看到马来福灵子吓得全身哆嗦。

“马来福,您别吓着两个女孩子呀!”朱家老大从叶家院里钻了出来。

马来福一激灵,“奥,朱老大,你怎么在叶家?俺可不是故意吓唬她们,日本宪兵队在疯狂地巡逻,八路军昨天晚上潜入市内再次袭击了成武路的商业学院,那儿可是日本人的军火库……日本人气疯了,到处杀人!”

“是吗?俺怎么不知道呀!”朱老大张牙舞爪打了一个哈欠,“俺来看看俺干儿子,他还没起床呢!”

灵子拉着英子的手退到了她家门口,她一推门,她拉着英子进了院子,她急忙关了院门,她回头看着英子,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三朵樱花。

英子张目结舌地看着灵子的眼睛,“给家兴?是吗?”

灵子美丽的眼睛里闪着羞涩与快乐,她嘴里喃喃着,“是,是给家兴的……”灵子把她手里的樱花手帕递给了英子,“麻烦了,英子姐!麻烦了!我母亲说,过几天我们去崂山,我父亲在崂山找了一块地盖了几间房子,还有几亩耕田,我们暂时去那儿生活……等,等没有了战火,我父亲就带着我和我母亲回日本。”

“真好!灵子,以后你和你妈妈就跟你父亲团聚了,祝贺你!”

“谢谢你英子姐,以后我把我们在崂山的新住址给你,到时候你也告诉家兴!”

“灵子,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我的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英子手里抓着灵子送给家兴的手帕,她心里酸酸的、空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摇摇头,把那股酸、那股泪咽了下去。

走出了灵子家,英子快步往威海路方向而去。

街上的行人不多,人力车也不多,也许是因为天太热。

这几天青岛发生了几件大事,每一件事儿都让青岛市民高兴。

每一件事儿都让日本鬼子头疼,他们已经晕头转向,他们的大皮鞋砸着坚硬的石头路,发出“砊砊砊砊”声音,他们似乎故意用那种声音掩盖他们心里的慌张,又用那种声音恐吓着青岛的市民,他们错了,青岛市民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他们昂起了胸膛,走路的竟然把平日里勾着的背挺了起来,脸上多了笑容;街道两旁的各家商铺的大门敞开着,店掌柜的站在自己店铺门前招揽客户,即使没有客户,他们也挺起了腰杆,张开了笑脸。

青岛的天今日特别亮堂,风吹着绿油油的梧桐树,梧桐树上已开满了紫色的花骨朵,几个车夫坐在梧桐树下面一边等着客人,一边乘凉。烈日穿过树叶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这些光斑撒落在行人的身上。梧桐树下有几个孩子正在捡拾从树上掉下来的花骨朵。听老人说那花骨朵能吃,英子没有吃过,有时间她还真想捡几个做给新丽和新新尝尝。

周家药铺的小伙计已经认识英子了,他嘴里的话也多了,他看到英子急忙说,“你是来看我家少奶奶的吧?我家少奶奶病了好几天,今天刚刚能下地啦!”

“吴莲病了?”英子感到吃惊,吴莲真的生病了吗?什么病?

英子一时不知进还是退,她今儿空着手来到了周家,吴莲还在生病。英子一边想着,她一边准备退出周家,她准备去街口买点东西给吴莲。

“是英子吗?”周永萱从后堂挑开门帘走了出来,他笑盈盈地看着英子,“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门就要走呢?”

“俺,俺只带了董师傅的药钱!”英子急忙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周永萱,“周师傅,这是董师傅给您的,俺今儿来,俺不知道吴莲生病……”

“知道你不知道,想想你好久也没到俺周家来了吧?晨阳还念叨他姑姑呢?”周永萱压低声音又说,“吴莲没事,前天她被她哥哥吓坏了……她哥哥半夜溜了进来,拿走一些止血的草药……还留下一张欠条,落款是吴穷,吴莲一看就着急上火病倒了,咳,今儿她知道她哥哥一切都好就放心了,病也好了。”

英子明白,吴穷那天来周家拿走药材一定是为新修。只有吴穷能做出那种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事儿来。

“吴莲她真的没事啦?”英子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周永萱。

周永萱点点头,温和地说,“英子,吴莲没事了,你放心吧!不过,今儿有个人想见你!”

“谁?”英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周永萱。

周永萱满脸慈爱,“英子,是你二哥想见你,本来俺想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正好!”周永萱的话让英子大吃一惊,她是喜出望外;她有点张皇失措,她又满眼疑惑,意思是问:真的吗?

周永萱点点头,“跟俺来!”周永萱一边在前面引路,他一边低低说,“你二哥他们昨天半夜去了成武路……他还没有出城,暂时留在俺周家。”

听了周永萱的话,英子又紧张又担心,“俺二哥没事吗?”

周永萱摇摇头,“没事,他留下来是有原因的,他想去看看住在董家的新修,他不放心新修的伤情,唉……他们都是好样的,真让俺老朽佩服啊!”

英子跟着周永萱来到了周家后堂。

英子见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二哥崔英昌。

崔英昌见到英子又吃惊又激动,“妹妹!”崔英昌流着泪把英子瘦弱的身体紧紧揽在他怀里。

英子依偎着他二哥宽大的胸膛突然嚎啕大哭。她心里有好多的委屈,有好多的害怕,有好多不敢说的话,更有她平日里不敢流的泪,她把她所有的泪都洒在了崔英昌的怀里。

假装坚强的英子在她二哥面前再也坚强不起来了,她的泪就像涛涛河流,奔流不息。

“哭吧,好妹妹!勇敢的妹妹,谢谢你,谢谢你!”崔英昌抬起大手抚摸着英子的头,他的泪水也奔涌而来,他都没有想到年幼的妹妹用她稚嫩的双肩抗下了所有的困难,维护了叶家,叶家三个孩子在如此残酷时期仍然完好无损,这是年幼的英子的坚持,她坚持努力地守卫着她的信念,她努力地坚持着大家的重托。

“妹妹,今儿,找你来,还有一件事,今晚上你们必须搬家!”

“搬家?”英子抬起泪眼看着她哥哥严肃的脸。

“这几天鬼子疯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他们到处杀人……英子,房子给你们找好了,你们去石桥胡同,以前,孔伯伯在那儿住过!”

“石桥胡同?!”英子想起了顾小敏,那个高个子的女孩。

“家云三哥已经拜托顾家姐妹照顾你们,放心吧!”

“顾家?顾小敏?”

“嗯,就是那个曾经救过你的那个女孩!”

“哥哥,您都知道啦?”英子更吃惊了。

“嗯!”崔英昌使劲点点头。

第六章 氤与氲第一章 生与活第十七章心与信第十三章 黑与白第六章 氤与氲第十八章恨与痛第八章 憧与憬第六章 氤与氲第九章忧与虑第二十章感与悟第三章仇与忍第三章仇与忍第九章忧与虑第九章忧与虑第二十九章晰与惜第七章 醉与疼第三章仇与忍第七章 醉与疼第八章 憧与憬第六章 氤与氲第十八章恨与痛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二十七章忉与懵第九章忧与虑第九章忧与虑第二十三章潸与然第四章雪与雨第二十五章惆与怅第 十二章怕与惊第三章仇与忍第三十章韶与曙第二十五章惆与怅第二十八章憾与涟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二十九章晰与惜第二十章感与悟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第二十二章慎与悸第 十二章怕与惊第十章 冷与冻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十三章 黑与白第二十三章潸与然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三章仇与忍第二十三章潸与然第二章 静与动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二十七章忉与懵第六章 氤与氲第二十二章慎与悸第十七章心与信第八章 憧与憬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六章 氤与氲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二十七章忉与懵第二十九章晰与惜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第二十九章晰与惜第十九章世与愿第十六章危与险第七章 醉与疼第八章 憧与憬第九章忧与虑第七章 醉与疼第七章 醉与疼第八章 憧与憬第十三章 黑与白第三十章韶与曙第十一章 饿与泪第十八章恨与痛第二十二章慎与悸第二十八章憾与涟第十九章世与愿第二十七章忉与懵第五章 阴与霾第二十三章潸与然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第十三章 黑与白第三章仇与忍第二十二章慎与悸第三十章韶与曙第十五章 忆与年第十八章恨与痛第五章 阴与霾第三章仇与忍第二十三章潸与然第四章雪与雨第十七章心与信第二十六章恩与憎第十四章云与烟第三章仇与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