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渡,作为西秦北疆大军最后一次大战的所在之处,必将随之载入史册。
八千西秦残军在顾明道的指挥下,辗转六百余里后突然斜插后方,直达枫林渡。此举虽然有些出乎华长风和楚铮的意料,二人却不惊反喜,当即下令麾下黑骑军兵分三路,不紧不慢从后追赶。顾明道抵达枫林渡,发现原本停在岸边的三百余艘大小船只已被焚烧殆尽,正待撤离,却发现已陷入赵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秦军即将崩溃之际,一直浑浑噩噩的薛方仲突然清醒了,从顾明道手中重新接过兵权,指挥八千残军紧贴着黄河岸边拼死突围,楚铮虽和华长风虽全力阻截,但仍有三千余骑随薛方仲逃走,而雪狼骑主将鲁远居留下断后,终未能再逃脱,被华长风一枪挑落马下。
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枫林渡的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吕问天坐在一个土包上,看着黄河岸边散落着的残戟断矛,回想起那天的惨烈厮杀,吕问天仍感心有余悸。
“大哥。”灰胡儿四首领韩尚走到吕问天身旁坐下,随手拔了根草茎在嘴里一阵乱嚼,“我们要等的人到底啥时候来?弟兄们整天象放羊一般,又不知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好几人跟我说过想回家了。”
吕问天不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韩尚。韩尚被他看得发毛:“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吕问天道。“只是有些奇怪,这里长的草你也能嚼得下去。”
韩尚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这土包下埋地就是那四千多秦军尸首,不由一阵恶心,忙呸呸数口吐了干净。
“对了大哥,我们在等什么人哪?”
吕问天淡淡说道:“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
韩尚两眼顿时睁得溜圆。
吕问天想起那天楚铮私下与他说道:“请吕首领在此枫林渡等候半月,半月之内会有一群人北渡来到此地,若是半月逾期不至,吕首领便可离开。若他们来了,还请吕首领暂且将他们安置在灰胡儿中。不过最好不要打听他们从何处来。亦不要问他们是何人,就算吕首领知道了。在下亦绝不会承认与其有任何关系。两月之后,这群人自会离去。”
吕问天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答应这件看似匪夷所思之事,或许因为楚铮的坦承相告反而让他难以拒绝,或许也因为灰胡儿以后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要仰仗这少年了吧。
“启禀首领,河面上发现六七艘小船正向这边驶来!”
吕问天精神一振,起身道:“走,韩尚。去看看!”
走到黄河边,只见远处果然有几艘小船向这边而来。吕问天长吸了口气,高声喝道:“风云激荡八万里!”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一清越的声音:“鲲鹏狂舞九重天!”
吕问天对韩尚点点头:“是他们。”
对准了暗号,那几艘小船突然加速,底下湍急的激流似对其毫无阻碍。虽不能说如离弦这箭,但比起奔腾的骏马来并不逊色。吕问天脸色一变,他亦曾多次横渡黄河。深知行舟不易,这些小船竟然如此快速,那操桨之人需要何等腕力!
转眼间,这些船就已经清晰可见。离岸尚有十数丈,十几道人影从不同船上高高跃起,姿态各异,在空中成一弧形悄无声息地落在岸边,手扶着腰间,对着吕问天等人凝神戒备。
吕问天嘴中发苦,从这些人方才身法来看,任何一个武功都绝不在自己之下,若是因何起了冲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又一道人影从为首那条船上跃起,从跃起到下落,速度竟无丝毫变化,缓缓地落在先前十几人正中,从此人落脚之处到每个人的距离竟似一般远近,一分不差。
韩尚忍不住低声说道:“大哥,要不要让儿郎们靠近些?”
吕问天摇了摇头:“不必了。他们既是到了,你去通知儿郎们整点行装,准备起程……快去吧。”
韩尚领命而去。吕问天强摄心神,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吕问天,在此恭候多时了。”
“吕问天?”十数人中左首居前的一虬髯大汉道,“驰骋塞北的灰胡儿大首领,没想到是你在此等候我等。”
最后那人亦缓步走上前,只见此人一袭黑袍,身形高挑瘦削,面色苍白无比,眼角边几道绉纹如刀凿斧刻,双目顾盼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摄人威势。
那人拱手道:“有劳吕大首领了。”听声音,正是方才与吕问天应对之人。
吕问天不敢怠慢,还礼道:“不敢。”
此时小船都已靠岸,从船上下来的居然大都是些妇孺。可能是因长途跋涉地缘故,一下船几个孩童哭闹个不停,与母亲的呵护声交织在一起,竟显得如此温馨,不由将这边肃杀气氛冲淡了许多。
吕问天心里亦轻松了些,道:“诸位,请。”
那黑袍人走在吕问天身旁,看了看四周,忽道:“这里不久前曾有过一场大战?”
“正是。”吕问天答道,“薛方仲所率地八千秦军与三万赵军在此激战半日,只逃脱三千人,余者都已安葬于那土堆下。”
那虬髯大汉惊叹道:“才三千人,咸阳城传言北疆大军全军覆没看来不是谣传了。”
旁边另一个笑道:“薛方仲一世英名,此番居然败得如此凄惨,还有何面目回咸阳。”
又一个声音响起:“就算回了咸阳。秦王心胸狭窄,恐怕也未必饶得了他,我若是薛方仲,还不如战死此地算了。”
吕问天越听心中越迷惑,从这些人所言听来应该都是咸阳人氏,可对秦王和薛方仲并无尊重之意,反而百般诋毁,真是奇怪之极。
虽有楚铮告诫在先,但吕问天仍难抵心中好奇,面对那黑袍人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黑袍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难道楚铮没对你说过,不可询问我等来历?”
“确实说过。”吕问天坦承道。“可吕某并非楚将军下属。先生若不肯告知则就此作罢,若方便告知。吕某胆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定能守口如瓶。”
那黑袍人乃是当世顶尖高手,吕问天既已开口问了,他亦不屑虚言,道:
“本座刑无舫。”
吕问天一震,长吸了一口气,抱拳俯首:“原来是圣门门主驾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也算是武林中人,当然听过当代魔门门主的威名,心神激荡之余有隐隐一丝悔意,地确不该问地……
刑无舫还礼:“灰胡儿之名威震塞北,刑某亦是久闻吕首领大名。”
随后刑无舫将身边几人向吕问天一一介绍。圣门血杀宗宗主屠山岳、天邪门花随波、刑无舫掌门弟子林风玄……一个个名字直让吕问天胆寒不已,怎么整个魔门都到了?
魔门众人对吕问天倒无恶感,灰胡儿的名声不见得比魔门好到去。彼此相见过。刑无舫问道,问道:“不知吕首领如何安置我等?”
吕问天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楚将军吩咐过,请各位去我灰胡儿驻地歇息。”虽然知道了这些是魔门中人,但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楚铮,理应办到。
刑无舫点了点头,道:“我等混杂于灰胡儿之中,倒是一上佳之策。”
吕问天这才注意到,这些人中有几个高鼻深目,与灰胡儿中不少兄弟相貌相似,楚铮这般举措,想必亦是与此有关。
“此去我灰胡儿驻地还有数百里之遥,我等还是连夜起程为好。”
刑无舫等并无异议,简短休息会儿,跟随吕问天所部向北而去。
苏巧彤与赵敏一路同坐一车,夜晚亦是同被而眠,彼此之间愈发亲密,楚铮若是见了,说不定会怀疑苏巧彤从前世带来什么不良倾向。
但两人各自所带的侍女之间就不那么友好了。柳轻如担心苏巧彤安危,将楚铮几乎一直闲置不用的鹰堂四剑侍随她前往北疆,而赵敏身边是姑姑的两个贴身宫女,叶听风和叶摘星。这两女子人如其名,冷傲孤僻,除了对赵敏甚为尊重,对任何人都如万载玄冰。而楚芳华四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两相看彼此均不顺眼,几次差点拔剑相向。幸而有赵敏压制,叶听风和叶摘星不敢违命,而楚芳华等亦知这位长公主几乎铁定是未来地堂主夫人,不敢过于放肆,一路上这才相安无事。
北疆宣抚使团刚踏入北疆境内,王明泰便带着原曹淳麾下的一万黑骑军前来拜见。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历来都受北疆大军庇护,此次北疆大军倾巢而出,却又全军覆没,这些城镇基本皆是兵力空虚,在赵军雷霆万钧的攻势面前根本无力抵御,已被攻陷大半,因此樊兆彦将这一万黑骑军抽调过来作宣抚使团护卫。
见过了长公主赵敏,王明泰回到伯父身边。王老侯爷开口就问道:“铮儿呢?他现在何处?”
王明泰道:“回伯父,铮儿正仍与华长风一道追赶薛方仲,此时恐怕已经越过关西了。”
王老侯爷皱了皱眉,道:“派人叫他速速回来。老夫可没心思与赵家小丫头较劲,再说了,这小丫头还是他没过门的媳妇,若是骂狠了,日后随铮儿来府上拜见老夫岂不尴尬。”
王明泰笑着应道:“明泰这就派人去。”
王老侯爷唔了一声,又问道:“郭怀呢,你与樊兆彦现将他如何了?”
“他毕竟仍是朝廷任命地北疆大帅,孩儿和兆彦只是让五万柔然联军阻止他南下,对其军令概不理会。咳……伯父,郭怀的军令是由原儿所传递,他现已被孩儿扣押在营中。”
“将他带到老夫身边来。”王老侯爷不满地说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何人,跟着郭怀凑什么热闹。”
王明泰凑近了道:“伯父难道忘了,原儿可是与郭怀之女订了亲地。”
王老侯爷哼了一声:“这门亲事老夫原本就不赞同,全是名棠夫妇执意促成。你妻子那娘家侄女倒是不错,与原儿挺般配的……唉,现在说这已经没用了,名棠决意之事极少有反悔地。”
王明泰笑而不语。当初他听妻子提起时,还真有几分心动,但经过这段时日相处,楚原之前私自离家暂且不论,大战开始之后地诸般言行就让王明泰看得已是摇头不已,至少目前来说,楚家三子中最不成器的就是他了。
“伯父,明泰还有一事未曾禀报。柔然诸部上书求见伯父和长公主,不知如何安排?”
“什么柔然诸部的,还不是以前那些胡蛮余孽。”王老侯爷不屑一顾,“见是要见的,不过不必急于一时,名棠也说了,胡蛮若真心依附,大小可汗都给我到上京城来,在我大赵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面前献降表、递国书,各族还需送质子于京城,哪能随随便便嘴上说说就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