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再见

“哗”地一声脆响,有东西掉落地面,欧亚大陆惊讶地发现,被扯下来的不是姚瑶的衣衫,而是一串黑黢黢的念珠。他拿起念珠看了看,除了上面刻的图文比较古老奇特之外,丝毫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是人呢?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姚瑶的踪迹,甚至没有了她的气息。当着他欧亚大陆和两位七级死神的面,她怎么可能逃走,而且还走得这样干脆,走得这样无影无踪。

也许所有的玄机,就在这串看似不起眼的念珠身上。

也许……

欧亚大陆缓缓抬起头,将念珠对准天空的明月。

“轰”地一声闷响,一道光芒吞噬了姚瑶的身体,她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在黑黝黝的空间里,她听到耳边有人在念:“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正在踟蹰的当口,一柄桃木剑突然破空而来,夹带着凌厉的风雷之声。姚瑶吓得一声尖叫,猛地蹲下身子捂住脑袋。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她睁开眼睛抬起头,发现桃木剑就悬停在自己面前,只是剑尖所指的位置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手中所握丘季的表盘。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姚瑶动了动自己拿表盘的手臂,那桃木剑果然跟着晃来晃去。姚瑶心里安定了一点,慢慢站起身子,桃木剑也跟着往上升。她把表盘紧紧攥在手里,试探着向前迈步,桃木剑跟随着她的步伐向后退,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姚瑶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慢慢向前走,紧接着大步向前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感觉有个力量一直在牵引着自己,这个力量来自于手中的表盘,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前方呼唤它。虽然此刻的它已经沉睡,甚至早已没有意识,但是那种牵绊却无可抗拒,姚瑶只能跟着它前行,保护它不受桃木剑的伤害。

如此走了一阵,耳畔又是一片低沉的诵词声响起,似乎有教会在做弥撒。姚瑶皱起眉头,很快她看见了前方有一座白色教堂,教堂尖顶上巨大的十字架在闪着金光,也许是感受到对方排斥的气息,桃木剑犹豫片刻后化作一道光芒飞逝而去。

姚瑶感觉那召唤来自于教堂里的某个地方,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教堂里人很多,却很安静,信徒们都显得十分虔诚,没有人在乎一个擅自闯入者。教堂上年老的神父手中拿着经书,低垂着双目,缓慢地念叨,诵词就像委婉的歌曲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可是它们在绕着姚瑶的身子盘旋一圈后最终都四处飘散而去。姚瑶脚步不停地从神父身边走过,看到神父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经书,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表盘的反应变得更加激烈,突然挣开她的手飞向教堂背后墙壁上的一扇门,姚瑶顿时一惊,赶紧加快脚步,就在她穿越那扇门的一瞬间,眼前一切豁然开朗,所有奇幻色彩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那是一个不大的古玩市场,从建筑年代看应该属于上个世纪。市场里人不多,几个老人靠在自家的摊子后打瞌睡,两个中年女子坐在石墩子上闲聊着天,七八个顾客分散在各处,近处三两个顾客慢慢从一个摊子走到另一个摊子,他们的目光左顾右盼,却没有停下来选一件心仪的物品。

“去哪儿了呢?”姚瑶快跑几步,却没有发现表盘的踪迹,她心里十分焦急,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经过转角处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指了指一只陈旧的木梳子:“妹子,买个梳子回去做纪念呗,这可是民国时候大小姐们用过的宝贝。”

“不了不了,你这是古董,我可买不起。”姚瑶讪笑着,赶紧扭头离开,却不曾想刚好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姚瑶赶紧向对方道歉,不想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人,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嘴唇上方挂着两撇小胡子,自然中流露出一丝痞帅之气。对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打算对这位冒失鬼斥责两句,可是在看清姚瑶的容貌后立马换了表情,眼神从责备转作欣赏,一丝戏谑甚至兴奋的笑容浮上嘴角。

“大叔,是你?”姚瑶呆呆地望着对方,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她完全忽视了对方表情中的变化,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半弯着腰,似乎刚刚正在选择某种物品。他除了服装和丘季不一样外,从身材、相貌、气质各方面都看不出任何的差别。

只是,他不是应该在另外一个世界吗?他不是应该被那位七级死神给杀死了吗?或者至少也受了非常重的伤害。可是眼前这位丘季,是那样平和,那样完整,那样完美。是了,刚刚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他居然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我们……认识吗?”对方用手指了指姚瑶,然后指了指自己,表情显得十分惊讶。

“你叫丘季,对不对?”姚瑶紧咬下嘴唇,她已经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盼望对方回答“是”,她甚至在心里面祈祷,眼前这个人就是丘季,即便他现在并不认识自己,可是他是完好无损的,这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没错,我是丘季。”丘季清了清喉咙,重新摆正了姿态。既然对方认识自己,那只好收拾起不庄重的表情。也就在此时,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出现了,那个美丽可爱又古怪的小丫头突然发了疯一样又跳又笑,然后一下扑在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冰冷的双唇印上了自己的脸颊。

“你没死,你还活着。你没死,你还活着。……”姚瑶不停地呢喃,直到丘季感到自己快无法呼吸了,才勉强把她推开:

“对不起,小妹妹,难道今天是什么愚人节之类的吗?还是说我只是碰巧收到了一天中特殊的福利?”

“没事,我没事,你也没事,我就是见到你还活着,实在太开心了。”姚瑶一边揩眼角的泪水一边笑着,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丘季干咳了两声,目光四处看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关注自己。这市场里的人本来不多,而姚瑶闹出来的动静又很大,的确是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为了证明自己和这个穿着打扮奇特,还有些神神叨叨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丘季只好尴尬地向大家微笑,轻轻把姚瑶推开后,到旁边另外一个摊子上继续选取自己的物品。

姚瑶也不打搅他,就这样安静地跟在他的身边,他每到一个地方,她便蹲在旁边,双手扶着脸颊,定定地看着他的样子,从额头到下巴,从头发到胡子,从嘴唇到耳廓,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认为,原来一个中年男子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丘季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姚瑶目光中那种火辣辣的热情,耳畔也听到了一些人若有若无的笑语,他赶紧侧过头看另外一侧。可是这种逃避是没意义的,他总觉得有些心思不属,结果选了好几件物品都不喜欢,最后干脆轻轻一推:“老板,这个东西多少钱?”

古玩摊子的老板正在操着膀子看戏,听到丘季问他,赶紧站了起来:“这几件宝贝你都要是吧?”

“其他不用,我就要那个表盘。”丘季伸手从那几件物品中间拿出一个表盘,刚要递给对方,突然惊讶地说:“不对啊,刚刚我看的时候明明好好的,现在怎么……”

原本品相完好,带着古典气息的表盘上此刻出现了几条巨大的裂痕,就像被人用硬物狠狠砸过一样,边缘也有些凹痕,有一些漆面已经脱落。

“老板,你这古董也太吓人了,没看见岁月的痕迹,倒是看见了战争的印记。”丘季把表盘重新放回去:“算了,我不要了。”

老板拿起表盘一看傻眼了,他见丘季要走,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哎我说哥们儿。你可不能就这样走,这东西我放在上面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可它现在不是好的,你总不成让我买这样一个东西回去吧。”

“是不是你把它换掉了,老实说,不然我马上报警。”

“你最好报警。我告诉你,你这是**裸的污蔑,我非但不会买你的东西,我还要你当着所有人给我道歉。”

丘季正在脸红脖子粗地生气,一只冰冷的小手突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低头看见了姚瑶温暖的笑容和真诚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就被拉着放到了表盘上面。表盘的表面和她的手同样冰冷,可是却同样有一种安稳和融洽的感觉。

“买下它吧。”姚瑶冲着丘季微笑,看到丘季孩子般羞涩地点了点头,又问老板:“多少钱?老板。”

“500”老板似乎还在生气,说话也不太客气,他似乎认定是丘季偷了他的东西。

“500……”丘季瞪大了眼睛,但是姚瑶冲着他甜甜地一笑:“不贵,买了吧。”

从古玩市场上出来,姚瑶手中握着那破碎的表盘,左手一直挽着丘季的胳膊,欢快得像只小麋鹿,这和她那一身黑色的死神袍非常不搭调。丘季好几次想要问她问题都被她打断,她也同样不问丘季的任何问题,就像两人已经是知根知底的多年老友。

天空阴沉沉的,乌黑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似乎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街边的行人加快了步伐,都想赶在下雨之前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姚瑶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感觉到起风了,这风阴冷而熟悉,先是卷起地面的纸屑和落叶;紧接着吹得树木左右乱摆,窗户“哐哐”地乱响;再后来连人的脚步都有些把持不住,不停顺着风势向一个方向偏移。

“那个……,我得回去了,我家窗户没关,我怕掉下来砸着人。”丘季似乎从奇异的沉默中清醒了过来,低着头嗫嗫地说,就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你要走了吗?”姚瑶有些不舍,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被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她知道他非走不可了,能见到他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欢喜,此刻早已冷静下来的她知道,自己到了成长的时候,独立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丘季点点头,没有回答。

“心里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像那个古玩店老板请的托儿?”姚瑶凄楚地笑了笑,她想让双方的话题轻松点,离别也许就没有那么难过。

丘季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个托。”姚瑶把手中的表盘塞到丘季手中,丘季惊讶地拿起来左右晃了晃,那只表盘居然已经完好无损。

“我本来只是想卖个烂表给你的,可是现在良心发现了,给你。”姚瑶微笑着望着他的脸,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是因为你心地不纯洁,所以你要答应我,你把这个带上,然后顺着你自己的路一直往前走,哪儿也不许看,我会在你身后唱歌,你要一直走到听不到我的歌声才算数,因为我还要去骗下一个人。”

“其实你不用……”

“不用骗人吗?”姚瑶再次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劝我,就算劝了也没有用,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也是我的兴趣爱好,不过为了弥补你受到的伤害,我决定给你最后一点补偿。”

说完她突然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像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丘季一呆,姚瑶却已经绕到他的身后,双手使劲一推:“快走吧,你答应我的别食言就是了。”

丘季觉得自己脑袋懵懵的,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味道,他听到身后传来小姑娘清脆的歌声,突然感觉有眼泪从眼眶里往外渗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害怕被别人看到,于是加快了步伐,开始疯狂奔跑起来。

歌声越来越弱,可是却始终清晰可闻:

“我是一个悲伤的死神,

在城市凝望人间的清晨。

我总是抱着小小的幻想,

在人潮中熙来攘往。

为何死神也会悲伤?

为何死神也会彷徨?

因为我已经长大,

却失去了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