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次任务

“我们分手吧。”

陈震突然抬起头来,打破了这维持许久的沉默。桌面上是打翻的杯盏,破碎的花瓶,散乱的花瓣和胡乱扔在上面的纸巾。

邹倩没有说话,目光从狼藉的桌面上转眼到橱窗外,依然无法平衡那心中久久无法化开的怒气。最近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多,而焦点也从单纯的异性观扩散到生活的方面面,但是分手这个字眼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中。她知道陈震是个十分严谨的人,所以需要好好评判这句话在两人中所形成的分量。

街道上车来车往,阳光正从建筑顶端洒下最后一抹金黄,很美。然而邹倩却莫名感到一阵酸楚,似乎有某种情绪正在深渊里酝酿,还没有找到那个喷发的火山口,眼泪却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陈震将沾满果汁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呈现在邹倩眼前的是一个似懂非懂的数据模型,大概有时间成本、资金成本、情感轨迹、外部干涉、情感负增长线、事业对冲点等等一系列或直或曲的的线条,中间形成了几个大的交叉点,有好几个地方交叉扭曲,被依次标示出黄色的警觉线和红色的爆发点。

“你什么意思?”邹倩尽可能想让自己平静,但是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情,她的心开始加速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了整个脑海。她依然没有看陈震一眼,她一直笃信,在两个人的战争中,一定不要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软弱。

“我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文字和线条来构建这个模型,但在外人看来还是太复杂了。不过我想以你的聪明一定能看明白,我们在一起的方式是成本最高的,也最不科学的。通过这个模型得出的结论,最近半年来,你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而我也会遇到非常大的麻烦,我们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伤害彼此,我们最终会分手,我们两人都会受到巨大的打击。所以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现在是选择退出的最佳时机。”

“你说来说去都是我的毛病,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争吵的原因就是你永远都在鼓捣这个狗屁模型?”邹倩豁然站了起来,她脸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但她很快又坐了下来,因为她有低血糖的毛病,这种极度亢奋的情况是让她发病的原因之一,她用手支着额头,狠狠瞪着陈震,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有时候她真搞不懂,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一个连感情都要进行算计的男人,长得不高大帅气,谈吐不优雅,不浪漫,不……,哎,反正是毛病一大堆,优点却一个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可以把感情进行量化,然后像对待一只股票或一件商品一样,决定是长期持有还是冷酷无情地抛弃掉。

“因为我一直很理性。”陈震并没有因为邹倩发火而失去冷静,就像进行一档访谈节目一样回答:“生活、感情本来就是一项巨大的投资,只是大多数人都只是像买股票一样,看到一只顺眼的股票便盲目投入,而完全没有计算过其中的得失。所以很多人最后都搞得头破血流,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而且这个模型非常直观地把我们这三年的发展轨迹和资本投入都清晰呈现出来。我这样说不是给你算经济账,这些投入中占比最大的是时间和感情,你可以看到,在这两个方面其实我投入的比你更多。”

“你还说你不是跟我算账。”邹倩尖叫了一声,在这一刻有千万匹野马从她的脑海中奔腾而过,践踏着她本就很单薄的理性。咖啡厅里的客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纷纷扭头观望,但是陈震及时地制止了事态的扩大,他一边高举右手示意服务员埋单,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先生,您的本次消费总共是128元,另外这位女士损坏的这盆花价值288元,总共下来是416元,您可以付现金也可以扫桌上的二维码?”服务员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眼光谨慎而快速地从两人的脸上扫过。

陈震用手机扫描桌上的二维码,然后展示给服务员看:“已经付了,麻烦带我去开票。”

“陈震,你去死……”邹倩将手中的包狠狠向他砸去,但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咖啡馆大门外。

……

邹倩就这样被分手了。

三年的美好时光,三年的青葱岁月,三年的爱恨悲欢,在斜阳余晖的照射下显得那样沉重。风掠过她的脸庞和发丝,轻柔得像是对方一如既往的抚摸。不论是发丝的黑还是脸庞的白,夕阳都将它们的轮廓勾勒成一抹金黄,唯独她的眼睛的色泽是那样固执,固执得把整个世界都装点成沉沉的苍灰色。

姚瑶就这样面对面地望着她,她是她的第一个客户,她需要她的灵魂为自己打开回去的门。她看着她机械的拿起手机,拨动按键上的号码,但是电话并没有被接起来,她依然固执地拨打,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对方直接挂断电话。

曾经最欣赏的果断在此刻却成了决绝。邹倩太了解陈震的性格,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总会锲而不舍地去追求,就像当初追求自己一样;可是不需要的东西他会弃如敝履,绝不会有一丝犹豫和挽留,就像如今的自己。她知道,他们之间彻底完了。

“你知道吗?他把感情当成了投资,一次失败只是为了更好地崛起;可是我把感情当成了世界,世界都没有了,还留着我干什么?”

邹倩向着姚瑶呐喊,姚瑶惊恐地四下观看,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这是不可能的,神官说过,除非在人死的那一刹那,是不可能看见死神的样子的,而死神也必须在这一瞬间夺走对方的灵魂。

“你这该死的老天!”

姚瑶回过头,看见手机从她的手中滑落,邹倩整个身子都向后倒去,从高高的桥梁落入滚滚波涛。

“我,我该怎么办?”姚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她只是一个初习死神,而且是一个不合格的初习死神,这一刻她的混乱比邹倩更加夸张,至少邹倩知道此刻自己该干什么,而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直到一声又一声惊呼响起,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勇敢地跳进冰冷的河水,才把她惊醒过来,赶紧跟了下去。

……

“醒了醒了。”围观的人们惊喜地欢呼起来,每个人脸上都绽放出真诚的笑容。曾爱国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夜色迷蒙中那女子模糊的身影,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下坐起身子,把对方掀翻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铺装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曾爱国一个劲地道歉,他很想多说点什么,可是脑海里却搜索不出合适的词语。

“没用的男人。”邹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看不清其中的喜怒哀乐。

曾爱国羞愧地低下头,他嗫嗫着想要解释点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开心的,虽然邹倩身上同样没有生气,但至少他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脸颊两侧,苍白的面孔没有神采,也没有喜怒哀乐,眼睛是灰暗的,没有多少生命的华彩,但所有这些都掩饰不住她在他心中的美丽。

凄厉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民警和120先后赶到现场,两个护士不容分说便把各种仪器设备往曾爱国身上套,一名胖胖的中年民警拿出手机在两人身上分别照了照,疑惑地问:“你们……到底是谁想不开?”

曾爱国想要开口,结果一张口就喷出污浊的水,然后开始剧烈咳嗽。邹倩没有理会警察的问话,她的目光呆滞地望着桥下的河水,倒是旁边一个环卫工阿姨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跟你说,就是那个女娃子跳河,这个帅哥是去救她的。我当时就在那里打扫,看得很清楚,这个女娃娃会游水,跳下去了没沉下去,结果这个帅哥板了两下就开始往脚底沉,这个女娃娃把他给拖到边边上,我们都还是去帮了忙的。”

“哦,这个事情听起来满复杂的。”民警望着邹倩,摸了摸鼻子:“姑娘,我不知道是该先对你进行批评教育还是表彰奖励,说你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却还能救别人;换句话说就是你既然都知道拯救别人的性命,可偏偏不懂得珍爱自己的生命。反正都一样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是什么原因要想不开呢?”

邹倩没有理会他,想要起身离开,一名护士赶紧按住她的肩膀:“美女,你先等等,我们先给你做个检查。”

“我没事。”邹倩不耐烦地回答。胖民警赶紧插话:“你有事,至少你心里肯定有事,要不咱们先聊聊天,也算是你对我们工作的一个支持。”

邹倩扭过头不理会他,胖警察也不着急,开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说妹儿啊,你看就你这么娇小苗条的身材,都能在水里救起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我想水性应该是很不错才对,老实说我们的奥运健儿都未必有你这胆识。”他举起右手竖了个大拇指:“只是我有点想不通的是,你是怎么想到要用这种方式……。我不是那意思……,你看这沟深水急的,我想……你该不会只是想找个地方游个泳啊之类的吧。”

姚瑶慢慢从人群中向后退,自己作为初习死神的第一次任务就失败了。死亡是有他独特的节点集群的,是时间、气运、精神、身体等许多人生路线的交叉点,一旦错过就得等待下次机会,可是下一次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见习死神是需要每天回去述职的。

这次失败让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确不是合格的死神人选,不够狠辣,不够冷静,不能很好地把握时机。如果不是突然被曾爱国胸口的一个小小神像给晃了一下,就在刚刚的情急混乱之中,居然差点把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带走。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神官曾经交代过,如果查出有死神胆敢随意剥夺任务之外的人的灵魂,那么这个死神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所以她不能等,她必须寻找第二个任务对象,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夺走他人的生命,可是神官说的很清楚,为了保持稳定,人世间的生死是有宏观调控的,他们总会保持恒定增长,如果你不动手夺取相应任务人的生命,肯定就会有其他人被夺走生命,你在放生一个既定灵魂的同时,一个无辜的生命也将因你而死亡。这样的话,选择还会变得这么难吗?

更重要的是,神格在人世间是消耗品,一旦消耗完毕就得回到那个世界去充能,否则自己会变成普通的灵魂,普通的灵魂是很难在这个世界存在的,他们大多数都会烟消云散,一无所存。

而得到任务中的灵魂,就是打开那个世界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