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光,撕开了灵山卫的早晨,新的一天到来了。
从表面来看,灵山卫新的一天,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卫城依然是卫城,红楼依然是红楼。唯一不同的,是在卫城和红楼的最高点,都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红旗的中央,绣有一颗黄色的六角星。只有看到这面红彤彤的旗帜,灵山卫的军户,才会蓦然想起,他们已经换了主人了。
以前的灵山卫之主,叫做王健。
现在的灵山卫之主,叫做张准。
阳光,姗姗来迟,依依不舍的,羞答答的将秋日的光辉,倾洒在灵山卫的每一寸土地上。红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鲜艳,上面的六角星,更是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很多军户家的小孩子,都站在红旗的下面,昂首行注目礼。
秋日的太阳,总是如此的和煦,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灵山卫这边,基本上没有什么秋老虎的说法,只要是过了中秋,气候就非常的凉爽。时不时,又有海风出来。秋日的阳光,秋日的海风,秋色满人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
只有卫城中央位置的高耸的红楼,在阳光的映照下,依然散发着一种让人恐惧的气氛。暗红色的外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里是禁区,是禁地,是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的地方。没有主人的批准,强行进入,极有可能变成尸体出来。甚至,连尸体都没有。那些早晨路过红楼的灵山卫的军户,忽然发现,今天红楼外面的情形,有些诡异,有些不同寻常。
肃静!
回避!
有仇报仇!
有冤伸冤。
四个大大的牌子,矗立在红楼大门的两边,上面的每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都非常的清晰。只要是认字的人,绝对不会看错的。
此时此刻的张准,正坐在红楼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宽阔的广场。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古老的檀木案桌,案桌上只有一块发黄的惊堂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在他的周围,都是肃然挺立的护卫队士兵。他们都手持上了刺刀的虎贲铳,刺刀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令人心寒的光芒。原本看起来有些土里土气的灰色军装,今日也显得格外的醒神。
没有谁知道张准要做什么。张准之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计划。但是,从这里路过的每个军户,都能感觉到,张准一定是要做些什么。自从张准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攻打灵山卫以后,灵山卫的军户们一致认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张准的下一步行动。因为,张准从来都不曾按照常理出牌。
昨晚的事情,大部分的军户,都知道了。张准主动的分田分地,结果,由于顾虑太多,代表们都没有积极响应。于是,张准生气了。张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场就宣布,不再分田分地。不得不说,这对于小部分比较渴望拥有自己田地的人来说,是比较大的打击。他们很希望,张准能够改变昨天的决定,继续强行实施分田分地的计划。不过,张准今天到底要折腾些什么,哪怕是最聪明的人,都无法猜测得到。可以肯定的是,应该是分田分地没有太大的关系。
张准坐在红楼外面发呆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事没事的军户,都绕着红楼转一圈,然后来到红楼前面的广场上。不知不觉间,在红楼的外面,居然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军户,而且,人数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辰时过去,已经聚集了三四千人。只是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用眼色交谈,仿佛是在搞什么秘密集会似的。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广场,三四千人的聚集,居然没有丝毫的声音,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就连张准本人,也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始终没有说话,好像根本上就是摆开阵势,在这里晒太阳来着。几千人一起晒太阳,场面何其的壮观,就要赶得上后世的几千人一起散步了。
只有张凌云、吴清亮、钟无影、许子文等护卫队的军官,凶神恶煞的站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前面的广场,仿佛要生吞活人。在灵山卫城的城墙上,红楼的围墙上,同样可以看到凶神恶煞的护卫队战士。他们居高临下的监视着广场的每个角落。刺刀反射太阳的光线,格外的引人瞩目。有些胆子小的军户,已经悄悄的离开了。但是,后来到来的军户,很快弥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缺。广场上的军户,人数是越来越多了。
巳时,张准终于是清醒过来了。
这时候,广场上的人群,至少有四千人。
“来人!”
“关闭城门!”
在场的军户,都听到了张准宏亮的命令。
随后,灵山卫城的四个城门,吱吱嘎嘎的缓缓的关上。
城门关闭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军户们平时每天至少要听到两遍,有时候一天要听还几遍,对这个生意,可谓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今天的声音,似乎有些反常,好像有点像鬼故事里面,鬼门关关闭时候发出的声音。有些军户的眉头,情不自禁的跳动着,难道,真的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不成?
有些军户情不自禁的悄悄打量着四周,以免发生不测。结果,他们惊愕的发现,他们现在的情形,可是相当的不利啊!城墙上,到处都是手持火枪的护卫队战士。在红楼的围墙上,同样有护卫队的战士,肃然挺立。灵山卫的军户,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护卫队的那套灰色的军装,是如此的刺眼。
大门紧闭,火枪肃立,杀气腾腾。
张准到底要做什么?
大开杀戒吗?
“咳咳!”
忽然间,张准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全场更加的肃静。
“今天,我是来审案的。”
“在场的诸位,有什么冤情,有什么仇恨,都可以向我申诉,我可以给你们主持公道。”
张准清醒过来以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娓娓说道。
没有人接话。
更加没有人伸冤。
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张准惬意的伸了伸懒腰,拿起桌面上的惊堂木,在手里无意识的玩耍着,慢悠悠的说道:“各位的日子,看起来都很不错嘛!没有冤情,果然是给风水宝地啊!但是看在场各位的模样,也不像是神仙中人啊!”
说罢,也不以为意,继续闭目养神。
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准的身上,
伸冤?
用这样的方式伸冤?
开玩笑!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王健尽管是被撵走了,他的那些家丁,也被全部打散了,可是,在这灵山卫城当中,还有不少王健的势力。对于这一点,张准可能不清楚,本地的军户,却是一清二楚。不要看驱逐了王健,打散了他的家丁,其实,在灵山卫,王健还有很强大的实力。若非如此,军户的代表,怎么会不想要分田分地?谁不愿意要属于自己的田地,谁愿意给其他人做佃户,可是,考虑到可能承受的风险,他们还是不得不拒绝这个致命的诱惑。
要是小命都没有了,就算能分到田地,那又有什么用?张准要是不彻底的铲除王健隐藏的实力,就算张准亲手将地契送到他们的手上,他们都是不敢接过来的。王家一直都是灵山卫的主人,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间,势力在灵山卫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王健被撵走,只不过是等于割走一小段的韭菜而已。韭菜的根,还深着呢。只要根还在,韭菜就随时可以长出来。
换言之,王健的回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王健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带着朝廷的大军。到时候,张准要是打不过王健,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缩回去自己的浮山所,可是他们这些本地军户就惨了,肯定会被王健抄家灭族的。这样的血淋淋的先例,实在是太多了。
忽然间,人群中骚动了一下,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你,出来!”
张准忽然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张准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是一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妇女,正在拼命的拉扯着自己的小孩。刚才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有些什么动作,引起了周围军户的小小的骚动,结果,居然被闭目养神的张准看到了。随后,张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管子,放在自己的眼前,将眼睛贴上去,看着发生骚乱的地方。也不知道张准手中把玩的那根奇怪的管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边发生的一切,好像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张准放开黑色的管子,淡淡的说道:“那个小朋友,对,就是你!你出来,我看到你了!”
张凌云和吴清亮走过去,要将那个小孩子带出来。
正在拉扯孩子的当然是小孩子的娘亲,她急忙叫道:“别!大人饶命啊!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他只是小孩而已!”
张准慢悠悠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那你懂事了?那你出来吧!”
孩子的娘亲,顿时一愣,声音戛然而止,同时,还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人群分开,一个小孩子茫然的站在中央。他四周的脑门都光秃秃的,只有中间留着头发,赫然是个小萝卜头,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由于发育不良,这年代的小孩,普遍偏小。和后世的小孩相比,这个小孩几乎瘦了一圈。看到张准看着自己,娘亲又松开了自己的手,小萝卜头顿时显得有些慌张起来,不知所措。
张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友善的说道:“小朋友,到哥哥这边来。”
那个小朋友茫然的看着张准,又看看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惊恐不安的看着张准。谁也不知道张准叫自己的孩子,到底要做什么。隐隐间,他们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是,抗拒大人的命令,那也是天大的罪名。没办法,他的娘亲,只好带着小萝卜头走过来,哀求的向张准说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冲犯了你,还请你不要怪他!”
张准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轻蔑的说道:“你看我像是跟小孩子过不去的人吗?我和小朋友说几句话。”
小萝卜头的父母这才放心。
其他的军户,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十分的有趣。
张准这个煞星,居然要跟小朋友说几句话?这不是开玩笑吗?
结果,他们惊讶的看到,张准从案桌后面站起来,来到小萝卜头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蹲了下去,温和的说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萝卜头显然有点紧张,情不自禁哭起来,含糊不清的说道:“呜呜呜呜……三娃!”
张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慢慢的说道:“三娃,你跟大哥哥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刚才看到你的样子,好像是你有话要说啊!”
小萝卜头又看看自己的父母,又看看张准,心痛的可怜兮兮的说道:“呜呜呜呜……我的小狗不见了……呜呜呜呜……我的小狗名字叫小花……不见了……”
站在案桌旁边的墨煜张口就要笑,蓦然察觉到不妥,急忙忍住。有些军户仿佛也要笑,却又死死的忍住,生怕张准听到。但是,有小部分的军户后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只好转过脸,向后面艰难的笑出来。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死死忍住笑的军户,被他们带动,也少不得艰涩的笑起来。结果,人群中,还是忍不住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很多军户都觉得,张准这是在闹笑话了。
摆开如此严肃的阵势,牌匾清晰在目,护卫杀气凛然,只等着军户上门申诉,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这样的阵势,要是不审理一件惊天的答案,实在是浪费了这样的阵势。结果,先是长时间的冷场,没有人理睬。等到不冷场了,却有个小萝卜头突然冒出来,可怜兮兮的跟你说,他家的小狗不见了。你说,你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