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逃命,仆从军的经验,是很丰富的,在这个电光石火的时刻,他们居然意识到,要是转身向后跑的话,同样会被链弹打中,只有趴在地上是最安全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链弹在他们的头上掠过,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的,都不会被打中。如果你有可能躲藏在尸体堆的后面,那就更加的安全了。
朴大成同样是死死的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屁股都不敢翘高一点。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叛军,会被打得这么惨,黄县守军的大炮,实在是太有威力了。只怕前面的鞑子凶多吉少。鞑子就算再勇敢,也是血肉之躯,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大炮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
想到这里,朴大成情不自禁的微微抬起头来,悄悄的观察着前面的鞑子动静。果然,在守军的枪炮下,冲上去的鞑子,不断的倒下,原本九百多人的鞑子,恐怕已经死掉一半了。由于人数大量的减少,鞑子的冲击队伍,看起来已经有点零零散散的感觉了。
可怕。
实在是太可怕了。
跟随鞑子作战这么久,朴大成还没有看见过鞑子遭受这么大的损失。鞑子两次入寇,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莫过于攻打遵化。鞑子攻打遵化的时候,城内有几千的明军守军,大明山海关总兵赵率教也在其中。城内的军民,也拼死反击。但是,从开始进攻到战斗结束,鞑子的伤亡,也是六七百人而已,只是明军伤亡的一成左右。
然而,眼前的战斗,黄县的守军伤亡多少,暂时不知道。但是想来应该伤亡不会很大。因为,鞑子根本没有机会登上城墙。甚至,连射箭的机会都没有。只怕黄县这一仗下来,就算是获胜,这些鞑子也没有几个活着的。
为了一个小小的黄县,鞑子居然损失了大大几百人,只怕多尔衮和多铎都会暴跳如雷的。一下子损失三个牛录,不要说他们两个,就算是皇太极,只怕也承受不了。鞑子第二次入寇,总共损失还不到五百人。在这个小小的黄县,损失五六百人。皇太极怎么能承受?
黄县的守军指挥官,据说是叫做张准,这个人到底说什么来历?居然这么厉害?明国的军官里面,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人了?朴大成遗憾的摇摇头,表示对眼前的战况,实在是看不懂。自己还是乖乖的趴在地上躲避吧。大概这时候,鞑子也没有心思来管他们这些仆从军的死活了。
事实上,哈宁阿的确没有心思来管这些偷懒的朝鲜仆从军了。黄县的守军,枪炮居然如此的厉害,完全出乎哈宁阿的预料。部下的伤亡,同样是出乎哈宁阿的预料。即使没有准确的数字,哈宁阿也能够判断出,自己的部下伤亡,肯定是超过一半了。哈宁阿从十五岁就开始率军征战四方,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大的损失。
按理说,遭受了这么惨重的损失以后,他必须撤退了。鞑子的战略方针,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坚决不和强大的敌人蛮干,白白的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因为,鞑子的人数很少。鞑子培养一个战士不容易,死一个少一个。因此,没有必要的伤亡,是绝对禁止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能撤退。
鞑子刚刚从辽东到来山东,要在山东站稳脚跟,要在山东扩展地盘,就必须拿下黄县。黄县堵住了登州城的唯一出路。如果不攻克黄县,登州城的鞑子兵力就算再多,也很难完全展开。除非鞑子愿意翻山越岭进入山东。事实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鞑子擅长的就是骑射,要是翻山越岭打仗的话,哪里还有骑射的优势?
此外,要是他撤退了,鞑子的声誉,也要受到严重的影响。现在,正是多尔衮改编叛军的关键时刻。如果他战败逃跑,投靠过来东江镇明军、登州府明军、登州水师,都可能发生异动。还有其他人,甚至是朝鲜,甚至是蒙古,一旦发现他们竟然不是黄县守军的对手,他们肯定又会有其他的想法的。
他们之所以投降,就是认为大金军是不可战胜的,跟着大金军打仗,能够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如果这个神话被打破,只怕所有的明军,都会精神一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要成为大金军的千古罪人了。
即使全部战死,也不能退!
无论黄县的守军多么的凶狠,他们都一定要拿下黄县!
“冲上去!”
“冲上去!”
“冲上去!”
哈宁阿挥舞着军刀,反复的吼叫着。
这些到来山东的鞑子,都是精锐的精锐。多尔衮来到山东,自然要带最强的部队到来。对于同伴的死亡,他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因此,尽管不断的有人倒下,他们依然不断的向上冲。只要有一个人,他们都要拿下黄县。
“这些鞑子,真是傻得可爱……”
在黄县的城头上,张准举着千里镜,自言自语的说道。
事实上,仗打到这个份上,鞑子已经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鞑子的伤亡已经超过一半,基本上是完全丧失战斗力了。但是,他们依然悍不畏死的向前冲。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鞑子不会动脑子,一根筋。明知是死,还要上来。第二个,鞑子的确很凶残。一般的明军和他们遭遇,早就被他们的这种拼命的劲头给吓死了。但是到了虎贲军这里,他们只有自取灭亡,全军覆没的份。
张准可以轻松地想象得到,三个牛录的鞑子,要是全军覆没在这里,多尔衮和多铎的神情,一定会非常的精彩。对于鞑子来说,三个牛录的精锐,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了。多尔衮的正白旗,多铎的镶白旗,加起来也就是五十个牛录左右。现在一下子就损失了三个牛录,两人不发飙才怪。
本来是想南下山东占便宜的,结果,却变成了前来山东送死,这种从天堂掉到地狱里面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即使是皇太极,恐怕也不好受了。在损失了三个牛录以后,恐怕不但多尔衮要反省,就是皇太极也要反省。反省他们迫切试图南下山东的战略,是否正确。
三个牛录的损失啊!在皇太极登基以后,鞑子好像都还没有在一次的战斗中,损失这么大的。围攻北京城的时候,鞑子的损失,也就是几百人。更没有哪个牛录是全军覆没的。现在,三个牛录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这场战斗在鞑子中造成的影响,一定不小。
“这个哈宁阿……”
张准轻轻的摇摇头。
他明白哈宁阿的心思,死要面子活受罪。
为了鞑子不败的神话,哈宁阿必须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否则,鞑子的不败神话,就要被击碎。刚刚投降过去的东江镇,还有登州水师,都可能不稳定。多尔衮宁愿自己战死三个牛录,也不要被敌人打得丢盔弃甲,丢人现眼。这关系到鞑子的荣誉问题。
哈宁阿拼死的向前冲。他已经完全头脑发热了。他一心只想着拿下黄县。即使拿不下黄县,他也要死在冲向黄县的道路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最后跑变成了走,一步一步的向黄县的城墙靠过去。
走着走着,哈宁阿发现自己的身边,人员越来越少。每走一段路,他的身边,就要少掉几个人。他的身边,原来还有三四十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现在,只剩下十多人,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哈宁阿下意识的回头。
其他人都在……在地上。在哈宁阿身后的土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鞑子尸体。无论是白甲兵还是红甲兵,又或者是一般的士兵,都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哈宁阿自己走过的脚印,还非常的清晰。这些人,就倒在他的脚印两边。
他们有的是被大炮给炸死的,有的是被火铳打死的。战场上的枪炮声,实在是太激烈了,哈宁阿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打死的。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都死了,偏偏自己还活着。难道,战场上还有什么奇迹存在?又或者是,对方故意留着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这里,哈宁阿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他可以仰面倒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却不能接受对手的侮辱。因此,他凶悍的举起了手上的军刀,向守军发出挑衅。但是,奇怪的是,他依然没有被打倒。依然是他身边的人被打倒。
在哈宁阿的身边,还有一些尚未断气的鞑子,在地上拼命的挣扎,想要爬起来,继续前进。他们奋力的挣扎,在血泊里打滚。结果挣扎着,挣扎着,就慢慢的萎靡下去,最终完全没有了声息。
“拿下黄县……”
哈宁阿的神色有些呆滞,脑海里一片的空白。
出征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个毫不起眼的黄县,竟然挡住了三个牛录大金军精锐的进攻,还造成了鞑子如此巨额的死伤。这么多的人员伤亡,几乎够鞑子入寇两次了。
但是,他不能退。
即使是全部战死,他也不能退。
下一刻,哈宁阿奋不顾身的高高举起自己的军刀,向黄县冲过来。原本是走着的他,走着走着,就开始跑起来了。跑动的速度还越来越快。他的信念告诉他,即使是只有最后一个人,他也要将黄县拿下来。如果做不到,那只有死。
“砰!”
一声有点特别的枪响传来。
张准下意识的摇摇头。不用问,是我们的黄弦同志终于是舍得出手了。或许,从战斗爆发到现在,这个家伙,才开了第一枪吧。每场战斗,只开一枪,这个黄弦,还真是懂得为虎贲军节省弹药啊。
随着黄弦的枪响,哈宁阿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跑着跑着,就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散去。他高高举起的军刀,在他的眼前脱手落下,可是他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的盔甲,盔甲的表面没有任何的破绽。
忽然间,有一滴鲜血落在白色的盔甲上,随后又滴落在地上。哈宁阿这才发现,鲜血是从自己的眉心掉下来的。同时,他隐隐间觉得,自己的眉心,好像有阵阵的刺痛传来。他下意识的抬头,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眉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很遗憾的,无论他怎么抬头,都看不到自己的眉心。他忘记了,没有镜子,人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眉心的。
“我不甘心……”
哈宁阿自言自语的说着。
说话间,哈宁阿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好像要坠入无边的深渊。慢慢的,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被很大的力气拉着吻合在一起,眼前逐渐的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最终,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残存的鞑子,终于承受不住,转身就跑。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在他们的身后,有五十个狙击手在等着他们呢。到这个时候,幸存的鞑子数量,根本不够狙击手每人分配一个目标。好像刘芒这样的快枪手,自然能抢到一个。至于其他人,那只有等待下一波了。
“砰!”
“砰!”
“砰!”
一声声单调的枪声响起来。
那些试图逃跑的鞑子,跑着跑着,就突然倒下去了。他们有的趴在血淋淋的泥土上,有的直接压在同伴的尸体上。当最后一个鞑子倒下去的时候,东门的枪炮声,完全沉寂。隐隐间,还能听到战场上传来的伤员的呻吟。除此之外,就是呜咽的风声了。
“出城!”
张准毫不犹豫的下令。
鞑子已经被击溃了,跟随鞑子作战的数千叛军,也要付出点代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