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青州府。
张准站在青州城的上面,举着千里镜仔细的观察西面的道路。
从西面的道路上,来了很多拖家带口的人群,他们都是得到某些“神仙”的指点,然后迁移到莱州府的。至于那些所谓的“神仙”到底是谁,自然是昔日闻香教的骨干了。
董淑嫣带着五百名的闻香教骨干,分布在北直隶南部的各个区域,有组织的传播谣言,果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最终,相当数量的人选择了迁徙。
随着鞑子越过长城南下,各色各样的流言蜚语,效果更加的强烈。这几天,北直隶、山西、山东等地,都开始有大量的人口,向着莱州府和登州城迁徙。沿途的官府,正被鞑子南下的消息震惊得头皮发麻,自然没有心思来理睬这些难民。于是,迁徙中的难民,又不断的带动其他的难民迁徙,最终好像是滚雪球一样,源源不断的迁徙到莱州府等地。
看着大群大群到来的人潮,张准还是非常感慨的。这些人,都是底层最可怜的老百姓,每天都在承受着天灾人祸,以近乎小强的毅力在顽强的生存着。如果没有自己的到来,他们中的很多人,要么被鞑子屠戮,要么沦丧为鞑子的奴隶,最终走向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周一鸣站在张准的身边,低声的说道:“大人,在过去五天的时间里,我们总共接收到三万余口的难民。”
张准自信的说道:“应该会慢慢的增多的。”
周一鸣又说道:“这些最先到来的人,都被安顿在莱阳和栖霞等地。以后到来的人群,准备安顿到文登、荣成等地。那边的人口太少了,需要大量的补充。”
张准满意的说道:“很好,要做好全面的规划。别人既然来了,我们一定要安置好,要让他们尽快的干起活来。有人就有劳动力,有劳动力就有生产力,有生产力就有战斗力。”
周一鸣有点担心的说道:“大人,这些难民里面,会不会有鞑子的奸细?通报上说,怀柔的城门,好像也是被内奸打开的。内奸杀之不绝,如何是好?”
张准自信的说道:“有鞑子的奸细又如何?在山东的地面上,还怕他们翻天不成?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难民,都不允许在青州府范围内逗留,必须全部迁徙到莱州府以东。要是有人不服从,可以采取部分强制手段。”
周一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他又抓紧时间,向张准报告青州府的有关人事安排。按照张准的估算,朝廷肯定是要自己出兵对抗鞑子的,整个山东可能没有那么轻易的落入自己的手中,但是,无论如何,青州府一定会被自己控制的。从现在开始,是时候经营青州府了。
青州府中部大部分都是山区,对于农业生产不利,对于发展工业却是相当的有利。铁矿石、硫磺、硝石等急需的矿产,都在这里可以找到。而青州府的北部和南部,则要继续加大开发的力度,开垦更多的荒地,争取生产更多的粮食。
鞑子这次南下以后,北直隶的农业生产,基本上会被破坏殆尽,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没有五年的时间是不行的。除非是虎贲军接管,推行《均田令》,极大的刺激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同时,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整修水利设施。否则,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北直隶的农业生产,只会越来越糟糕。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虎贲军打败鞑子的第三次入寇以后,鞑子应该再也没有入寇的机会了。换言之,在以后一段时间内,在虎贲军的控制区域内,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发展生产,丰富物质供应。莱州府已经先行一步,登州府正在追赶,青州府也要努力的赶上。
说话间,陆伊典到来,向张准报告说道:“大人,山东巡抚朱大典求见。”
周一鸣于是就告辞离开。
张准自言自语的说道:“求见?他使用了这样的词语?”
陆伊典肯定的回答:“大人,对方的确是这么说的。”
张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次朱大典的姿态,放得非常的端正啊!看来是真的有事相求了!
朱大典的确是求见。鞑子南下,朱大典立刻意识到不好。明军在北直隶的兵力,实在是太虚弱了,鞑子骑兵只要绕过京师南下,完全可以深入山东地面的。严冬季节的黄河,根本不可能阻挡鞑子的铁骑。
北直隶去年才刚刚被鞑子抢掠过,生产生活都尚未恢复,今年鞑子又来,显然抢不到更多的东西。鞑子要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只有继续南下。因此,山东陷入战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山东的地面上,唯一能够对抗鞑子的,只有张准。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要指望了。其他各省的明军,只会向京师的方向增援,绝不会增援山东的。想要保证山东的安全,只有山东军民自己努力。用虎贲军的话来说,就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于是,在思索一番以后,朱大典决定亲自来见张准。军情危急,他不想通过别人的转述了。尽管这样做,对他的身份,是非常大的降格,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要是鞑子真的杀到了山东,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之数,还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请他到衡王府客厅。”
张准随口说道。
陆伊典答应着去了。
虎贲军开入青州城,协助宋德钢部署防务,衡王畏惧,又跑到了济南府避难去了。现在的衡王府,暂时是空置的,只有原来的下人在。张准于是借来会客。但是他晚上,依然是住在虎贲军的军营里面。不是怕影响不好,而是住在军营里面,绝对安全。
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已经成为各方势力瞩目的对象。为了杀死自己,别人可能会不择手段的。张准轻易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一切当然要以安全为上。万一搞个美女刺客什么的,就糟糕了。
张准回到衡王府不久,朱大典就到来了。
朱大典的神色有些憔悴,步履匆匆的,拱手为礼,语调晦涩的说道:“都督大人,下官有礼了。”
正二品的文官,向正一品的武官行礼,在崇祯时期,绝对算得上是一绝了。要是换了其他人,即使是正五品的文官,都不需要向正一品的武官行礼的。这一点,对于朱大典来说,的确非常难受。但是,有求于人,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张准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不动声色的说道:“朱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朱大典神情木然,将一份公文递给张准。
张准看过以后,依然不动声色的说道:“布防德州……朱大人手上有这么多的兵力吗?”
这份公文是兵部发给朱大典的,说鞑子可能直入山东实施抢掠,要朱大典从山东各地抽调兵力,在德州重点布防。朱大典觉得这个战略有待商榷,于是就来找张准。潜意识里,他觉得张准在军事指挥方面才是权威的,自己多听听他的意见肯定没错。
上次预测李自成进攻凤阳,在黄县打败鞑子,又提前预测鞑子南下,这一切一切,都让朱大典对张准非常的相信。他急匆匆的跑到青州城来,就是要听听张准的建议。当然,这种相信不会表露出来。毕竟,两个人所处的阵营是不同的。
朱大典晦涩的说道:“兵部的意思,是德州为主,济南为辅。”
张准冷冷的说道:“要是鞑子绕过德州,直插济南府呢?”
朱大典唯有无奈的叹息一声,晦涩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德州、济南都丢不得,我却必须取舍。”
事实上,鞑子绕过德州,直扑济南府,正是他最担心的。济南府的地位,无论如何,都要比德州重要。这里有一个王府,两个王爷,随便一个王爷出问题,他都要被抄家问斩。济南城还有山东全套的行政机关。山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都在济南城。
南下的鞑子,都是骑兵部队,机动性很强,一个小小的德州,根本不可能阻挡他们的前进道路。黄河两岸,其实都是一马平川。鞑子只要绕过德州,就可以直接攻打济南府。要是让朱大典自己选择,他当然选择重点守卫济南府,暂时放弃德州。
问题是,德州乃是漕运要道。来自江南的全部钱粮,都要在德州转运的。要是漕运被截断,京师的钱粮供应,肯定要糟糕。兵部的这份命令,明显是冲着漕运的安全来的。绕过漕运被截断,京师的安全就要岌岌可危了。
朱大典要是坚持镇守济南府,或许战略上是正确的,政治上却是致命的。不按照兵部的命令行事,朝廷肯定要追究责任。这个责任追究起来,就麻烦大了。以崇祯的性格,朱大典人头落地是大有可能的。
张准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朱大典,缓缓的说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朱大典诚恳的说道:“还请都督大人赐教。”
张准随意的说道:“放弃德州,固守济南。”
朱大典无奈的说道:“那就是抗命不从了。”
张准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大人按照兵部的命令行事便是。”
朱大典不得不苦涩的说道:“都督大人,下官是来虚心求教的,还请都督大人指点一条生路。”
张准随手将公文扔掉,冷冷的说道:“鞑子都是骑兵,行动如风,以你们军队的战斗力,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坚城。就像是在锦州前线一样,依靠坚固的城墙工事,还有炮火,抵挡鞑子的进攻。想要和鞑子野战,那是根本不要想。”
朱大典晦涩的说道:“德州的城防工事还是有一点的,要是重新加固一番,应该还可以抵抗一番的。”
张准冷冷的说道:“问题是,你的兵力呢?”
朱大典就无语了。
目前山东还有三四万的明军,看起来数量不少,其实摊分下来,就非常稀薄了。尤其是需要超过一万多人驻守兖州府,保护鲁王府的安全。比起德王和衡王两个王爷,鲁王的地位更加的重要。运河两岸的漕运要点,如临清、济宁、东平、聊城等,都需要兵力驻守。最后,德州和济南府,显然是难以兼顾了。要是每个城只有一万左右的守军,是根本抵挡不住鞑子的强攻的。
张准缓缓的说道:“我的建议,是将人口集中到大城,然后据城死守。小城不留任何人,干脆将其留给鞑子。至于漕运,暂时放弃。在鞑子兵锋到来之际,漕运衙门敢运粮?我看他们不敢。守住了济南城,还可以伺机反攻德州。要是济南城丢了,德州肯定也守不住。”
朱大典皱眉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要放弃很多城镇?”
张准冷冷的说道:“你就算不主动放弃,最终也会被鞑子攻破的。好像陵县、平原、临邑、德平、禹城、济阳这些县城,若是鞑子来攻,当地守军能挡住?密云、怀柔这些边关重镇,都挡不住鞑子的进攻,何况是内地的这些县城?既然不能挡,最终还是城破身灭的结果。”
朱大典晦涩的说道:“如此一来,需要撤退的人口,岂不是有百万之众?”
张准毫不迟疑的说道:“你是希望这些人口能避过一劫,还是希望他们被鞑子抢走呢?”
朱大典固然算不上一个好官员,这个选择题倒是不需要考虑的,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避过一劫。”
张准两手一摊,冷冷的说道:“这不就结了?只要你通告各地,说鞑子要来,各地的民众,自己就会想办法向大城市集中,不需要你花费什么力气。至于粮食物资什么的,你手上不可能一点储备都没有吧。”
朱大典老老实实的说道:“有一点,不多。”
张准凛然说道:“战争时期,粮食供应必然是无比紧张的。粮食是非常关键的武器。在人口迁移以后,我建议坚壁清野,让鞑子在山东的地盘上,得不到有效的粮食供应。最好是做到让鞑子吃不饱,住不暖,夜不能寐,疲惫不堪。”
朱大典为难的说道:“要做到完全的坚壁清野,很难。”
张准坚定的说道:“无论多难,我们都要做。只要是能够让鞑子不高兴的事情,我们都要去做。相反的,任何可能让鞑子高兴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去做。”
朱大典沉思片刻,期待的说道:“你能不能支援我五万石粮食?”
张准爽快的说道:“可以,你还给我两千匹战马。”
朱大典下意识的摇头说道:“不可能。”
张准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两千匹的战马,上个月才从北直隶运到山东。你重新组建了骑营。但是,我问你,你的骑营,真的敢出城和鞑子野战吗?既然不敢出城,你的骑营要来何用?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战马,你最缺的乃是粮食,为什么不拿出来交换?”
朱大典没想到自己的底子又被张准看穿,脸色当真是非常的古怪。骑营是他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刚好是从山西运回来两千匹的战马,还没有形成战斗力呢。本来这件事情非常保密,结果又让张准知道了。事实上,他的战马从北直隶向山东运输的时候,张准就知道了。闻香教的那些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五万石粮食,市场价格超过六万两白银。两千匹战马,按照每匹二十两银子计算,也就是四万两银子。比较起来,他还占了一点便宜。只是,他还是觉得很别扭。这些战马,是我买回来自己使用的,怎么在我的手上还没有捂热,又被你张准给抢走了?我堂堂巡抚大人,成了什么?马贩子吗?
张准语重心长的说道:“物尽其用啊!巡抚大人!你的济南府要保住,没有我军的配合,恐怕有点难度吧!这样吧,要是鞑子强攻济南府,我保证派遣骑兵袭扰鞑子的侧翼,你看如何?”
朱大典无奈的说道:“再加五万石的粮食。”
张准毫不犹豫的摇头。
朱大典咬牙说道:“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搞两千匹蒙古战马。”
张准凝视朱大典片刻,最后轻轻的点点头,缓缓的说道:“巡抚大人,你说话要算话。”
朱大典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发誓似的说道:“以你的本事,要是我毁诺,你杀了我也不难吧?”
张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的说道:“这倒是!好!我就再给你五万石的粮食!”
朱大典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即急匆匆的告辞离开。两人既然商量妥当,具体的操作事项,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忙碌。战马和粮食的交换,应该在十几天的时间内,就能全部完成。
“走!”
“我们去河间府!”
朱大典告辞离开以后,张准也随即翻身上马,出发前往河间府。
大盆菜已经上桌,是时候动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