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出门,待看清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鸿滨惊讶到直拧他胳膊,又咬自己手指,见那女人正轻轻挥手。
小洁拎着一只画框下车,单手搂住跑过来的鸿滨:“进屋再说。”又回头招呼,“下来呀。”
车门慢慢打开,露出一只厚得像木屐的凉鞋,嫂子跳下车:“你们好!”装着初次见面,竟透着腼腆。
他点点头,转移大家视线:“这么快就画好了?”
“画什么呀,原来的,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一幅。”小洁把画递给他,转身拉嫂子进屋。
“让他帮你画,我只是说说,还当真了,赶紧看看。”鸿滨抢进屋,推他坐沙发上,与小洁收拾桌子。
他郑重其事的把画框摆正,招呼小洁坐身边,对面的嫂子微微弯腰,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小洁的手放他背上,另一个女人的手撑他腿上,像半搂半靠,小洁居然没注意,只顾盯着不知所云的色彩。
画的颜色十分鲜明,上方橙黄绿青蓝,占去约三分之一的画面,五种颜色缠绕成均匀的缆绳状,像彩云,又像一条涂了颜色的绞绳,从绳的两端各有一条对称的弧线向下延伸到底部,中间同样是橙黄绿青蓝,显得无序且杂乱,右边皆为紫色,左边涂成红色。
他和鸿鸿只看得云山雾罩,不约而同地望着小洁。
小洁哈哈大笑,起身蹲在桌边:“第一个问题,先别管内容,假如正在装修,你们愿意把它挂在墙上吗?”
嫂子这回看清了,小洁不是没注意,是根本不在意,顿觉奇怪,提醒自己不能妄下结论。
他挠挠头,又揪揪鸿滨的耳朵:“你会挂吗?”
“觉得还不如你刚才画的。”鸿滨瘪瘪嘴。
“啊!他也会画画?”小洁像看怪物。
“那个等会再说,说来话长。”鸿滨指画。
“就当你们都不愿意,第二个问题,你们各自给这画会起个什么名字?”小洁示意嫂子拿椅子坐,嫂子坐那,越想越不自在。
沉默片刻,鸿滨噗嗤一笑:“我起的名字叫‘无题’。”
“这也算。”小洁认真的表示认可,拿眼神催他。
他指着弧线连接部位:“关键是这不起眼的白色小点,像个人。”
“女的男的?”小洁一下来了精神。
“女的,细微的曲线像女人的身体。”他比画曲线。
“我老公好厉害!继续说,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小洁像鼓励小学生识字。
“这弧线围出一颗残缺的心,只有心的下半部分,上面变成彩色的绳……”他闭上眼睛。
“继续,终于相信你能写出好诗了。”小洁又挤他身边。
他双手慢慢张开,像在抚摸玻璃:“这是一幅表达情感的画,绳和半颗心组合,就是这女人心里的爱情。”
“爱死你了!”小洁搂着他脖子,拍一下鸿滨的腿,“你啥都看不出,这也就对了,能看出,那才怪了。”
“你跟个疯子出去一两个小时,就跟着一起疯,还卖上关子了,就跟那苏老爷子似的。”鸿滨从他身前钻到小洁这头。
嫂子直看得后背发热,小洁明明一口一个老公,那女人也说“你老公”,可……
“苏老爷子?那小伙子姓木,叫木识丁,真的,看了身份证的,这幅画叫《怀春》,老公真蒙对了,虽然不准确,已难能可贵。”小洁重新蹲下,“把他抬进屋,放床上,小屋里全是画,眼花缭乱,安顿好,正想走,他让我挑一幅,我说不用,他不依,就帮我挑了这幅,说这是他对初恋的记忆,但把自己的情感嫁接到一个女孩身上,是他暗恋的那个女孩,说这是自我安慰,是希望她也暗恋自己,表明胆怯,连面对自己都不敢。”
“哎,跟你刚才转换颜色有异曲同工之妙。”鸿滨已留意到嫂子神情,故意摸他的脸。
“先听小洁讲。”他装着啥也没发现。
“等会记得给我讲。”小洁指画的左部,“红色代表白天,紫色代表那个……年轻人的生理萌动,相当于大白天做了个美梦,梦到初恋。”
“这下明白了,所以上面用颜色绞在一起,表明初恋的纠结。”他结合小洁说的又琢磨。
“大体就这意思。”小洁示意嫂子喝水。
“他家条件很不好吗?”鸿滨问。
“他妈很早就离了,独自抚养儿子,正因为这种环境,才产生这样的他,他用这种风格体现出弱不禁风和怯怯懦懦,特别不容易,他说长这么大,唯一的奢侈品是妈妈给他卖纸、画笔和颜料,说靠这些像梦一样的画才成长至今,只有一个愿望,挣钱,结束妈妈的辛苦。”小洁眼眶红了。
“我们再去看看?”鸿滨从他跟前挤到他们中间。
“暂时不用,骨裂,药也买够了,自己在家换药就行,养半个月,差不多能下地,只是脚踝磨掉一大块皮,疼得龇牙咧嘴。”小洁瞟一眼嫂子,“我留了一千块钱。”
“他的条件符合昨天提到的,唯有一条,有不有可能成为画家?这是他的作品,有不有市场?”他移动身体。
“谁也说不清,画展后才能知道,就别以这个为标准了。”小洁觉得应以条件困难为准。
鸿滨扭身看他,对小洁说:“他提的这个最重要,不然,我们的想法很容易走形,久而久之,就失去了标准,目的是什么?帮助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像他这种野路子,只有市场才能检验他是不是人才,如果不是,那就到此为止。”
“你们真狠心!”小洁轻推她一把。
他倾过身子:“小洁,这不是狠心,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是想通过眼前实例讨论清楚,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有原则,这样才能达成共识,才能达到目的。”
“小洁,你即使手里有十亿,见谁都帮,帮得过来吗?穷人多了,政府都忙不过来,仅仅因为同情,别人没帮上,反倒把自己拽进去。”鸿滨瞟一眼嫂子。
“其实我也舍不得,看见后揪心。”小洁泪水直打转。
嫂子听得怦然心动,先前惴惴不安已转化成继续听争论的专注。
“只有帮有潜力的年轻人,捐赠的钱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他拉过她的手,“画展后,也许木识丁就能实现挣钱心愿,只是我们都不懂画。”
“那好,说你懂的。”小洁指着嫂子,“我跟她说好了,之前的事都不作数,就因为那个木识丁横插一杠子,要我在,就不会产生误会了。”
“你在,更会产生。”鸿滨余恨未消。
“为什么?”小洁看他。
“她喝你老公的鸡汤。”鸿滨毫不遮掩。
“啊!”小洁脸色立时转阴,“嫂子,你动它干嘛?我都舍不得喝,那是三叔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熬的。”
“小洁,我是被香气给引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到时,我赔十锅。”嫂子先赔笑,笑得居然很有诚意。
“没事,就一口汤,我这身体不用补。”他的话相当于补充说明。
“嫂子,我身边这个女人,你千万不能得罪,雨新的新老板。”小洁明为提醒,实则为鸿滨顺气,“刚才嫂子跟我讲过了,觉得挺有意思的,你给他们再讲讲。”小洁起身往厨房去。
嫂子脑海里本已一塌糊涂,想弟弟的新老板,肯定是女富婆,竟如此轻浮,那又怎么样呢?小洁都不管,万一另有企图呢?听说人跟畜牲都有扯不清的时候,何苦去想人家的闲事?待一切想通,笑容也舒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