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州府邸和刘锜谈论了一些关于荆州府的军事之后,白贵告退离开。
不便再多打扰。
只不过相较于来之前,白贵在走出知州府邸的时候,他坐驾马鞍得胜钩上多挂上了一柄上好的朴刀。
这是刘锜昔年所用。
自从绍兴议和之后,刘锜这个名将亦被马放南山,担任了知州这个文职,不再领军打仗,所以这把朴刀他就转赠给了白贵这个亲近子侄。
在此界中,白贵尽管佩剑,但那是便服出行,文士佩剑。在韩府中,他一直随韩世忠学习战场杀伐,用剑太过轻飘飘了,所以又重新将他的关山刀子捡了起来。
关山刀子就是后世刀匠根据宋制朴刀而打造成的刀子。。
只不过前者柄短,后者柄长。
朴刀是短刀头,长刀把,刀身无鞘,长刀把可以从刀头取下,做杆棒用。
而刘锜赠予白贵的朴刀,全部都是镔铁打造,并非民间流行的普通朴刀,更像武圣关羽使用的青龙偃月刀。
单人匹马走在街上。
不时,他就到了荆州城南一片里坊,找到里正,出示牙牌。
如唐婉所说的一样,到了白贵这个程度的军官,已经无须在军营中和底层将士厮混,在荆州城内另有私邸居住。
里正亲自迎接,并唤了几个粗使仆妇前去洒扫庭除。
这宅子虽地处偏僻,仅是二进。内设不多,看起来比较简陋。但白贵早些年过惯了苦日子,这点小问题,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至于刘锜,虽对他比较看重, 但显然不会在这一方面, 过于安排。
如果连这点小挫折还承受不住的话,何必从军,回家当一个文士就行。虽不至于简衣陋食,但如此, 亦算是一种变相的考验。
仆妇打扫离去。
白贵入住, 心平气和,未曾有丝毫骄矜之心。
十日后。
白贵再去知州府邸, 拜访刘锜。
刘锜说起这件事, “贤侄出身富室,居于陋巷之中, 未曾有丝毫愤懑之色,看来韩良臣真的收了一个好弟子。”
有时候, 看史书, 古人的考验很简答。
但越是简单, 越能试验出真性情。
例如唐朝的清官陆贽,一次, 他前往拜访当时名望颇高的寿州刺史张镒, 张镒认为陆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于是在临别之时,赠送陆贽百万钱, 但陆贽只收下了一些茶叶,其他钱财则推拒了。后来陆贽因为此清廉名声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官至宰相。
或许真的有什么心机。
可换句话说……,若是连保持这份心机的本事都没有,那也不必谈什么考验了。
不管有无心机,能做出这番模样出来, 就已经胜过了不少人。
在刘锜看来, 白贵是富家之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年少又中了童子郎,而后又中了武状元,这等人去陋巷,一日两日还好说, 十日, 这就证明其心性足可培养。
“刘叔父过奖了。”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我听闻刘叔父在为我择选精兵良将, 又筹备了诸多武备,于此而言,荆州城的上好宅邸亦不过百十来贯,尚且抵不过一匹良马。”
“梦中想着诸多良马,这陋巷,居之又有何忧也!”
白贵神色镇定,回复道。
“韩家军”要的不是一个谦谦君子,而是一个精于进取的后辈,以此来维持利益和人脉不堕,将他们的“道统”延续下去。
所以白贵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他不介意这等简陋的生活,是因为刘锜在给他安排精兵和武备。一座荆州城上佳的宅邸也不过一百多贯钱,但一匹良马的价值,至少有数百贯之多,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哪怕他就是倒卖军械,亦能赚得盆满钵满。
何必在乎这十日的陋巷生活。
“好!不愧是那泼韩五的弟子。”
刘锜见状,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赞道。
这一句话,就让白贵在他心底中的印象,大大改观。引用儒经,这可是儒将的苗子,是个有文化的。引用儒经,却不拘泥儒经,这是战场善变之道。同时,善于审时度势,隐忍性情,这可是成为统帅最重要的几个因素之一。
别看一些战场征伐的宿将看不起文臣出身的儒将,认为是瞎指挥。但私底下,一个个对自己子孙的教导丝毫不曾欠缺,都想着成为将门,想着多出几个儒将。
“五日之后,我给你一营的骑兵,一人一马,剩下的四个营,全部满员,不吃空饷,反正以你的家境,也不差这点吃空饷的钱,再给你八百龄铁甲、一千领皮甲、三千领纸甲……”
刘锜在案牍上,大笔一挥,定下了公文。
这十日,一是考察白贵的性情,以此来决定他对这个“贤侄”的投资力度有多大,二则是在这些日子中,进行调集荆州府府库军备,核算出合适的数量,再给予新成立的禁军。
以前的禁军冗兵冗官,还有吃空饷太过严重,所以枢密院决定在荆州府新组建一支禁军。
“多谢叔父。”
“不过……这五百匹马,我只要三百匹,剩下的两百匹,还请叔父给我换成骡子,侄儿要仿照李希烈组建骡子军。”
白贵思索片刻,郑重说道。
骡子军并非清末捻军的专项,在唐时藩镇中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就组建了骡子军,而且李希烈的骡子军亦是战功彪悍。
在《旧唐书》有云:“人劫于希烈,……地既少马,而广畜骡,乘之交战,谓之骡子军,尤为悍勇。”
明末的时候,李自成亦是组建了两万骡子军进行作战。
捻军都能用骡子军多次打败僧格林沁的精锐骑兵。
而他有捻军的先进经验,组建骡子军,即使比不过捻军,但总比没马骑的境地要好的多。
至于为何舍弃这两百匹战马,也是有原因的……。
战马是南宋的军管物资,私人根本难以购得。可若不舍弃这两百匹战马,根本换不到骡子。因为这禁军吃的是大宋的饷,而不是他白贵的、他白贵即使能买那么多骡子,也不可能捐给禁军。一旦如此做,这支禁军,岂不是成了他的私家之物,这可是为将大忌,甚至比以权谋私要可怕的多。
朝廷可以容忍你吃空饷,喝兵血,但绝不会允许你给手底下的将士如此施恩。
“骡子军……”
刘锜皱眉,朱笔顿在案牍上敲着,“李希烈在淮西组建骡子军,是因其占据蔡州、汴州、汝州、邓州,地势平坦,而我大宋之所以弃骡军不用,一者因骡子性情不定,不好在战场使用,二者训骡价高,难以施为,三者……”
他说出一大堆理由。
“叔父所言贵都知道,可骡军本就是大宋缺马,而无可奈何之计。”
“不若让贵尝试之,若不可,侄儿并非拗性,浅尝辄止,若可,得训骡之法,有利于社稷江山,虽不至于以此取胜金人,但以骡军,守势无虑也。”
白贵拱了拱手,说道。
刘锜紧皱的眉宇渐渐松散开来,他点了点头,白贵这句话说到他心坎去了,反正只是试一试,又费不了多么大的功夫,成自然是好事一桩,不成,亦算是对白贵的一番磨砺。
“既然你心意已决,叔父也不劝你。”
“二百匹战马,一匹战马在市价上可以换到两到三头骡子,但这是市价……,在《武经总略》中言:‘军队每伙置驴一头。’,你所率之军,本应有二百五十头驴,现在我给你调个整数,给你八百头驴……”
他道。
白贵内心合算了一下。
三百匹战马,再加上八百头驴骡,这些八百头驴骡不可能全部用于骑乘,一百头用于运输、驮载货物,各营紧着些,那么就能剩下七百头驴骡,总共大约一千“骑兵”。
一千骑兵,这笔力量若是用好了,足以左右一次大战的结局。
已经算是很强的一股力量了。
“多谢叔父。”
白贵这才对刘锜致谢道。
“你师父虽然教过你兵法,但训练骑兵,并非一时一刻就能成的,若有什么不懂的,不要撑着,过来问我。”
“也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锜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摆了摆手,让白贵退下。
八百头驴骡,基本不可能是禁军出,而是荆州府当地的民政和厢军去出,剩下的事情,有的是刘锜忙。
想要征集这么多闲散骡子,也绝非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