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沈墨都能体会到今次和武湟的遭遇,对他而言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天人合一的奥妙在于,肉身可以无时无刻吸收天地精华,并成为人与外天地沟通的媒介,在这个过程中,肉身不会不断增强, 甚至打破本来的桎梏,成为超乎寻常的另类存在。
这是天人境强大的根源。
同时,经由肉身转化的天地精华还能增强精神力量,随着精神领域的扩张,自然而然就能接触到铁肩神尼所言的无色界,所谓无色界,便是诡异力量的源头。
通过武湟的经历, 他更意识到魔界就是圣帝自无色界开辟而出的世界,更接近无色界的诡异力量源头。
诡异力量对现世的侵入,可以说是一种污染。
因为没有强大精神力量支撑,只会被诡异力量奴役。无色界更是超乎现实物质的世界。
他刚才在那种境界下,有所接触,立时感到深深的恐怖,却又禁不住产生无限的向往。
这一切的秘密,唯有等他真正进军到天人境才有机会去尝试揭晓,并凭此寻找出一条长生不死的道路。
天人境很难!
偶尔能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并不意味着就能成为天人,这比炼神要艰难许多,得力容易得道难。
想要真正进军天人境,仅是靠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不够的,还需要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在这方面,人族有系统的知识传承, 其实要比武湟这种异类要容易许多, 强如武湟, 有些人族才能明白的道理, 他并不是很能理解。
这是思维方式决定的。
开辟道路, 拓展生存空间, 本就是人族最擅长的事。
传道,辟道,无外乎如是。
沈墨感受到了来自武湟的灼热目光,这位老大哥正在凝视他。
武湟道:“那日我重创戒晦,你神色淡然,便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你们不像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如同刚认识的陌生人一般。现在的感觉更奇怪,我们似乎早已认识。若是可以的话,你能解答我的疑惑吗?”
沈墨微微沉吟,这正显示出武湟作为魔界圣者的一面,观察入微。他纠结于要不要告诉武湟真相。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沈墨,他只是别人里的一个人物,他又会怎么看待?
幻境终归是幻境。
可是幻境之外,难道就是真实?
因为刚刚的遭遇,沈墨几乎是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武湟的前半生。两人可以说在那种情绪未曾散去的情况下,俨然是世上最知心的好友。
没有人能比沈墨更懂得此刻的武湟。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无论是好是坏, 真相比结果更重要。
沈墨于是把幻境的事删繁就简地告诉了自己,顺带宣传神话组织。
万一幻境的武湟也是真实的,神话组织岂不是比魔界更对他的胃口。
神话组织(传销和修仙结合)还是有搞头滴!
武湟听罢,没有扭曲疯狂,而是陷入良久的沉默中。
武湟又道:“没想到世上还有另一个我,且是一千五百年后的我,照你的说法,我本来是要被大周皇室降服,成为护国大神的。而且那时候我肯定拿回了玄龟遗蜕。”
“然而在这里却并非如此,一切是缘由于你吗?”
“你说这里是幻境,我倒是深信不疑,因为我长久以来就有一种感觉,周遭弥漫重重的困锁,使我不能真正的任意逍遥。如今从你这里我总算得到答案,错的不是我,而是这個世界。它本来就是一场虚幻。”
“至少……不很真实。”
“我大概理解我是什么样的存在了。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斩去前尘,才诞生了我。又用某种办法,将前尘困在幻境中。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至于你毁坏天帝碑,看来也无意中契合他的心意,那时起,他与过去做到了真正的一刀两断。”
“自己分析自己?”沈墨不得不承认,虽然听起来很有些神经质,可是武湟的分析很是靠谱。
武湟仰天叹一口气,“在一千五百年之后,他必定已经踏入天人境,即使如你所言,他被封印过,一开始出来时,力量或许还不如此时的我,但力量对他而言,也只是唾手可得之物。”
“现在的他,肯定已经拿回超越我此时的力量。他向你索要那条小蛇,并非是一时兴起。”
沈墨心中一动:“究竟是何缘故?”
武湟直接“出卖”自己,“譬如五脏观内的那颗杀生道果,已经成为实实在在的生灵,那条小蛇也不例外。而且我没料错的话,小蛇应该是龙虎山的一个试验品,他也应该参与过。”
“创造一个新的生灵,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经验,对于勘破生死的奥妙,大有助益。但杀生道果和你所言的小蛇,都还不算完整的生灵,它们各有各的缺陷,当你弥补它们的缺陷时,自然能收获非比寻常的经验。这对勘破生死的奥妙,自然大有助益。”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非得是天人境的存在才有资格去尝试。”
“他比我走得更远。”
“而我不过是他为了避免失败的备份。”
武湟认清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并没有任何颓丧。
沈墨不由为他这种旁观者的心态而激赏,一个人能对自我做出如此深刻而理智的审视,有什么成就都不让人意外。
顿了一顿,武湟又道:“我虽受圣帝魔功指引前路,但魔功的终点,仍是教人如何得道超脱。道魔佛,三家各自道路不同,可是目标仍是一致,那就是要踏上最高的山峰,也就是道的终点。此所谓得道,亦是殊途同归。”
“佛本是道,魔也是道。”
武湟双目闪烁着智慧的深沉光芒,似蕴藏宇宙的玄机。
沈墨问:“武湟道友是否还打算去见太和道人?若是见到他,伱会动手吗?”
武湟一脸肃然:“我想见太和道人不过是想要问道,如果不能以平常的方式问道,那么做一场恶斗又有何妨?”
沈墨又问:“太和道人会是如武湟道兄一样的存在吗?”
他意思是这里的太和道人会不会是如眼前武湟这样,都是人家的前尘过去。
现在看来,大有可能。
武湟一怔:“我不知道。”
“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前去见太和道人?”
沈墨:“新得了不少领悟,我想消化消化。”
武湟洒然一笑,“三日后的此刻,我在前面的峡谷口等你,你若来,我们就一同前去,你若是不来,我会独自上太和山。”
他没有提鸠摩尊者的事,即使沈墨不说,武湟也知晓了。
但不重要。
巨潮阴影从五脏观离开。
红日从远处的峡谷口跃出,天地间染上一层勃勃生机,包括五脏观。
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一夜。
沈墨这一夜的离奇,还胜过他平生经历的任何一个夜晚。
与武湟从敌人到类似知己的关系,实在出乎他意料。
对了,他还忘了邀请对方加入神话。
三日后见面时再提这件事吧。
…
…
大殿里,沈墨再次出现,他一指生出阳五雷的醇和雷气,刺激鸠摩尊者枯竭的神魂,使其焕发生机。
如此将鸠摩尊者从寂灭的边缘拉回来。
阳五雷的雷气简直是加强无数倍的千年老山参,哪怕是刚死不久的人,都能硬生生吊一口气回来。
至于穆师瑶,这一次身体支离破碎,她的情况远比鸠摩罗什复杂,因为穆师瑶身具两大圣地的道统,肉身的崩溃,导致两大圣地的真炁再也没法维持平衡。
太伤剑气的霸道,彼岸剑诀的仁和,两者性质迥异。
沈墨只能暂时以生机给她吊命。
能不能熬过这重生死大关,始终得看穆师瑶自己。
暂时稳定住穆师瑶的伤情之后,穆师瑶微笑:“多谢。”
沈墨摇了摇头道:“你还有心情笑,以你现在的情况,即使治好,恐怕也有不小的可能成为残废之人。”
穆师瑶含笑:“这也比我料想得好许多,我本来以为人生的道路,都快要终结掉。没想到我还能继续存活一段时间,甚至真的有机会再去看看悬空寺外漫山遍野的空桑花。这实在很好很好。”
沈墨打趣道:“除此之外,你想好我要是治好你,你怎么报答我么?”
穆师瑶:“这不必想,我只需要等候你的吩咐便是。报恩的最好方式,不就是让恩人得偿所愿吗?”
“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那我这条命也只好还给你。”
沈墨笑了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活着的你,肯定比死掉的你对我更有意义。”
“我还以为你会说更有价值。”
“价值是对不是朋友的人而言,意义则不一样。”
“那我们是朋友?”
“为什么不是呢?你这个人,很对我脾气。”穆师瑶此前在大殿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沈墨的尊重。
他以前其实有些刻意地想要保留情感,作为锚点。
现在沈墨,却没有这一番刻意了。
喜欢做什么事,去做就好了;何必那么看重成败得失。
执意求长生,处处皆算计,何尝不是一种负累。
沈墨其实从穆师瑶身上学到了一种特质,那就是问心无愧。
做什么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沈兄,咱们也是朋友,你说这杀生道果怎么算?”赵普法厚颜问道。
沈墨只当没听见。
实在是一尘不起的大殿里,风太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