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勇坐在镇里一间专门设立为农村妇女结扎的临时工作室里,跷起二郎腿,拿起一个茶壶,直接对准茶壶的嘴啜起茶来。
拿茶壶喝茶是李三勇唯一的爱好,可能是茶水太烫的原因,他喝到嘴里的茶水又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一半吐在地面上,一半吐到他的裤档上,他用手擦了擦裤档上的水珠。
“李三勇,你把我儿子弄去哪了?”
李三勇抬起头,看见李山洞的模样,心里着实一惊。如果不是凭着同在一个村子呆了几十年,近些日子又无数次地跑去他家里,呆在家里脑海里也时刻浮出他的形象,也无数次的在睡觉前的空档思考如何让他束手就策,真的有点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李山洞。
李山洞被长在竹堆丛中的荆棘划破了脸,血从脸上的伤口泅染了半边脸,白色的衬衫上也滴上几滴血红的斑点,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袖子也不见了。缠在他左手的布条也是黑红黑红一片,但也不难看得出曾经有大量的血流出的痕迹。
李山洞气急败坏地冲到李三勇的跟前,他忘了李三勇比他大十岁,应该称为李叔,所有在小时候母亲教导无数遍的礼节在李山洞的眼里都成了多余的礼教,他用右手拎起李三勇的衣领。
“放手,你想干什么?”李三勇用手整理了被李三洞弄乱的衣服。“你儿子不见就跑来找我?我是你老婆?”
李三勇嘴里虽然比铁还硬,但心里还是虚的,眼睛在李山洞带有血迹的脸上闪了一下,又急忙地移开。
原本就有点木讷的李山洞,加上寻找儿子心急,说话流畅的他变得异常的语塞。他觉得凭自己的口才去说服李三勇这个尖嘴猴腮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只有用拳头才能解决眼前的一切。
他一拳撸了过去,李三勇一个躲闪,李三洞如铁锤的拳头重重地打在紧跟后面赶过来的张兰停,张兰停捂住被打中的右眼,双膝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李三洞的双脚,不让他往前冲,一边不顾及自己的眼睛疼,从左眼趟出两行眼泪,转过头哀嚎着。
“书记,你大人大量,有什么可以好好商量,千万别拿我的孩子出气呀,我张兰停给你嗑头了……”
门口边聚拢过来看热闹的市民,个个站着指指点点,李三勇的脸色也随着聚拢人多而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特别是张兰停哀嚎,既凄凉又悲戚,比人死了哀嚎的场面还要叫人同情。
李山洞全身被血染红的模样,所有站在门外看热闹的人都把错误、残忍全指向了站在对面的李三勇。
这场偷子之战,持续了半个钟头,最终,还是李三洞率先作出妥协,答应了李三勇的要求。
张兰停右眼的周围紫黑的一片,犹如一张毛边纸被墨水浸湿,然后慢慢曼延四周一样。她不停地眨着肿黑的右眼,眼角的泪水时不时地泛出来。
但身体的疼痛压根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紧紧地搂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亲了又亲。
“快找医生,再不叫医生,弟妹的右眼可能保不住了。”李三勇或许是良心的发现,他站在一旁提醒着。
经过医生的消毒处理,张兰停的右眼是保住了,但视力下降了一半,但暂时还不能被太阳直射,只能用白白的绷带缠着。
李山洞被李三勇带到一间小屋子里,屋子外面站着七八个男人,有的男人倚在离屋子不远的树杆上,有的弯着双膝蹲坐在屋子的屋檐下,有的男人坐在自家自行车上,高跷起右脚在自行车的双杆上,从嘴里吐出一口黄黄的痰,和着细小的灰尘在地面上打了两个滚。
屋子里摆着三张长椅子,每张长椅子早已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女人。有的长头发,有的短头发,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
她们有的低头议论,有的抬头望向墙角用屏障围起来的地方,有的望向门口外边的男人群。其中有三位与李山洞同一个村的。
屋子里清一色的女人,一见到李山洞,一直像丢失孩子的母乌鸦鸣叫不停的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着满身是血的李山洞。
“洞哥,你怎么来了?”与李山洞同在一个村的女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李山洞看着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顿时感到一阵窘困,原本就有点腼腆的他,黑黑的半张脸也在那一刻由肚里涌出一片红晕。
对女人地招呼,李山洞只是微微一点头,嘴里轻轻地发出:“嘿。”的一声来应答。
女人环顾四周说:“兰嫂子,不在这。”
女人这一说,原本吵嚷的屋子在李山洞踏进来的那一刻安静了下来,此时又开始有了说话声。
李山洞站在门口张望着,他觉得无论是走进去,还是走出去,自己都像一颗引人注目的星星。这是他的心里在作怪,屋里的女人在他走进来的一刹那,的确是关注过他,也的确用眼睛瞧过他,但从没有把李山洞来这里也是和她们一样来结扎的事联系在一起。
她们只是简单地像刚才那位女人想的一样,他来这里找他的女人。如果她们真如李山洞想的那样,早已知晓了他来的目的,可能不是这样的现状。
李山洞站在门口觉得别扭极了,双手插腰,他强装着镇静,内心的动荡还是让他的眼睛忍不住去看屋里屋外的人。屋外的人还好些,他们脸上都流露出冷漠的神情。屋内的人就深深地刺伤着他的心。
女人原本只是在悄声的议论着她们无关紧要的家或是坊间听来早就被人无数遍讲述发生的鸡毛蒜皮的事,压根跟李山洞扯不到半根汗毛关系,但李山洞也是深深地感悟到了女人附在耳边悄声说的不是与他无关的事,而是正在议论他。
他眼睛余光所到之处,凡人有人说话的地方。不,凡人张开嘴巴,眼睛开着的人,李山洞都感到正在说的是他。李山洞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透明人,心里的想法比写在一张白纸还要透明。
“走,我们先去吃饭。”李三勇骑着孔顺明赏的那辆称不上自行车也称不上摩托车的玩艺来到门口。很多人都觉得孔顺明赏的那交通工具很难看——可以说是自行车外形,摩托车的配件。
但李三勇只要上县城总会骑上它,一回家,可以不洗澡,但车子必须洗。所以车子已经骑了个把月,依然像刚从厂里出炉的——黑亮黑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