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镛城下,两万大军已枕戈待发。
王世充金盔金甲,手持长刀,跨坐马上。关中兵马此时已退出渑池,其后军也抵达桃林(今灵宝)。李建成坐镇中军,指挥兵马缓缓后撤,李世民率本部兵马压阵,防止隋军偷袭。
从整体来看,关中兵马的确是无意和王世充开战。
如此一来,王世充自然信心大增。我斗不过关中李渊,难道还真就拿你李言庆一黄口小儿无奈?
以前,王世充对言庆无可奈何,一方面固然有言庆威名震慑,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权力不足以压制李言庆。如果早先言庆和李密鏖战时,王世充获得足够的权利,绝对会加入战局,而不是等到最后才出击。他没有节制荥阳的权利,自然也就不好擅自出兵。否则,师出无名,残害同僚等罪名,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人头不保。不过现在,王世充不再为此担心。
他身为左仆射,总督内外兵事。
说穿了,包括李言庆也必须听从他的命令。
如果李言庆胆敢反抗,王世充有大把的借口,治李言庆死罪。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优势凸显无疑。想打谁就打谁,想收拾那个就收拾那个……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王世充的实力最够。
王世充占居洛阳以后,下辖七郡百余县镇,实力膨胀的很快。
哪怕他现在还无法控制所有的郡县,但至少洛阳周遭的几个郡县,除荥阳之外,都在他控制范围。
洛阳周遭,屯驻有百余军府,这就是近十万精锐。
再加上河南郡、襄城郡,熊耳等城镇,人口也超过了四十余万户。四十余万户人口,平均每户五人计算,就是二百万人。如果算上洛阳本地人口,更多达三百万人。如此人口基数,也让王世充平添许多信心。大业九年,杨玄感作乱之后,越王杨侗迁三万家入洛阳居住。
也可以说,如今洛阳的人口总数,甚至超过西京长安。
根据大约十二年的户籍整理,整个洛阳如今共十九万又三千四百多户,超过长安十八万户的数量。
王世充手里有如此庞大的资源,又岂能再去害怕言庆?
事实上,就算言庆不出兵,王世充迟早也要找个借口,和李言庆翻脸。毕竟荥阳郡的诱惑力也着实太大。百万人口基数不说,还手握洛口仓,聚集天下财富。更重要的是,荥阳郡扼东都咽喉,如果王世充想要向东扩张,荥阳郡是他必须迈过的一道坎。不得荥阳,王世充就只能蜷缩在河洛,难以向外发展,更勿用谈他的野心。如今李言庆自己找上门来,他焉能放过?
大军自金镛城浩浩荡荡出发,向石林山逼近。
还没等走出十里地,就见迎面跑来一群溃兵……仔细看,似乎是随王泰和田留安的兵马。可也不对啊,王泰田留安带走的全都是骑军,这些人的马呢?王世充正感疑惑,那群溃兵就来到了跟前。
“叔父,叔父……请叔父为我报仇啊!”
为首一个青年,被烟熏火燎的狼狈不堪。战袍烧的只剩下半幅,头盔也不见了踪迹。头发被烧得,一半长一半短,连黑黝黝的,比埃塞俄比亚的难民还要凄惨。他往王世充马前一跪,若不开口,王世充还真认不出他是谁。不过他一开口,王世充立刻就认出,这黑鬼是王泰。
“王泰,你怎么成这副模样?田留安呢?你的兵马呢?”
王泰伏地大哭,“侄儿无能,竟中了李贼歼计。那李贼搬空了整座大营,堆满了柴薪和桐油。我本打算看看再说,却不想田留安不服,率部冲进李贼大营。侄儿无奈,也只好跟上……一进大营,就被李贼以火箭偷袭,三千骑军,几乎全军覆没,田留安被烧死在大营中。
侄儿本欲一死了之,可想到叔父还不清楚状况,所以冒死突围。
途中又被李贼伏击,那领兵之人,就是裴仁基……他杀得我等好惨,侄儿拼死逃出生天,向叔父报知。”
率先冲入大营的人,是王泰,而非田留安。
不过田留安如今已葬身火海,王泰自然要推脱罪名。反正跟着他的这些军卒,谁也不会说破。
王世充是什么人?
这种把戏,他早年没少用过,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
只是他也不会拆穿,毕竟那田留安虽然勇猛,是他颇为中意的将军。可王泰是他的侄子,于公于私,他都会站在王泰一边。
而且这种时候,王世充也没有心思去追究。
“李言庆欺我太甚,传令三军,立刻加快速度,赶赴石林山!”
王世充拔出长刀,厉声喊喝。
“慢!”
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一员将冲出来,在王世充身旁勒马。
王世充一看,正是他本家侄子,王仁则。夹石子河一战,王仁则被王伯当射中要害,成了阴人。
伤好之后,他姓情大变,更喜怒无常。
不过,遇事较之从前更加冷静,甚至更加阴狠。他手持独角铜人槊,拦住了王世充的去路。
“叔父,不可妄动。”
王仁则是王世充麾下的第一猛将,哪怕现在成了阴人,照样是第一猛将。
王世充甚至更喜欢现在的王仁则,因为王仁则没了生育能力之后,更一心练武,还开始阅读兵书。没了那许多**,他做事更加认真。只是没了男女的**之后,对钱财却变得极为看重。
王世充可不缺钱!
整个洛阳的库府,任由他调拨。
所以,王仁则哪怕是贪财,王世充也不会放在心上。相反,王仁则想要什么,王世充一定满足。
“仁则,为何阻拦我?”
王仁则说:“叔父,李贼诡计多端,狡诈而阴险。
此人敢焚毁大营,全歼小泰三千铁骑,可见早已做好准备。我等若是莽撞出击,只怕中了他的计策。这雪夜中长途跋涉,我军疲乏,而李贼却是以逸待劳。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贼既然做好了准备,咱们不可触其锋芒。不若徐徐而进,待其锐气消失,再与之决战。”
王世充闻言,不由大喜。
他扭头对身边众将笑道:“此吾家王无敌!”
那李无敌算什么,我家也出了个王无敌。他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王仁则的谨慎小心,更重要的是,王仁则开始研读兵法。否则焉能说出‘一鼓作气’之类的言语?王世充自己也喜欢兵法,好读兵书,好论兵事。只是这身边的王家子弟,却没有一个人,能与他谈论兵法。
如今王仁则已经能说兵法了,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王仁则本就是那种万夫不当的猛将,若再能熟读兵法,曰后冲锋陷阵,开疆扩土,岂非是最好的人选。
王仁则自己,也觉得刚才那番话说的叫一个得体,有些得意洋洋。
于是,王世充下令,放缓行进速度。
天亮时,大军抵达石林山下,但放眼看去,却只剩下一片废墟,还有无数烧焦了,烤熟了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的气息,隐隐有热浪袭来,驱散清晨寒意。
可除此之外,竟不见一个荥阳士卒……
李言庆,居然撤兵了!
王仁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李贼狡诈!亏你还号称李无敌,居然打了一仗之后,就立刻撤走?连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
“叔父,李贼狡诈,咱们上当了!”
李言庆根本就不想和你王世充来什么石林山大决战……
说穿了,李言庆此次出兵,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救走裴仁基一家。他所作的一切,包括什么要驰援东都的借口,全都是假的。而王世充呢,还傻乎乎的把裴仁基给送了过去。原以为能用裴仁基的家眷控制住裴仁基,不成想李言庆早有谋划,居然凭着一条地道,救走了他那岳母大人。
王世充的脸色,格外难看。
“叔父,请给侄儿一支兵马。
想那李言庆必走不远,侄儿率部从后追杀,即便是取不得李言庆的狗命,也能让他大败一场。”
“胡闹!”
王世充厉声喝道:“你当那李言庆是三岁小儿吗?
他在三国演义里就写过宛城之战,曹艹退兵时张绣追击,却被他用伏兵击溃。此人之智,近乎妖孽,算无遗策。他既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他自己领兵时,又岂能不考虑追兵袭击?”
“啊,这个……”
“若我没有猜错,那李言庆定然躲在途中,等咱们追击。
只可惜……”
王世充突然仰天大笑,朝着偃师方向厉声吼道:“李言庆,老子读过你的书,你休想让老子上当。”
“叔父果然高明,那李言庆就算是再厉害,又岂能是叔父的对手?”
王泰立刻把好大的一个马屁,送到了王世充跟前。
王仁则冷冷看了王泰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阴冷的,让王泰不由得联想到了毒蛇的双眸。
他想起了一个在王家子弟中流传的事情。
据说王仁则自从变成阴人之后,姓情大变,对女色毫无兴趣。几乎是整天呆在王世充身边,充当王世充的护卫。还有传言说,王世充发动了东都事变后,曾有人看见,他有几次半夜从王仁则的房间里出来……其实,自古以来,喜好男风者无数。世家大族,多备有娈童,以供人亵玩。人们甚至对此毫不避讳,大业年间,曾有一大臣被杨广责打,打得是鲜血淋漓。
时任尚书令仆射的宇文述,私下里对人说:“如此粉臀,被打成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心痛。”
后世时,粉臀多用于女子身上。
可若是把这词放在男人的身上……啧啧啧,恶寒!
王泰知道,王仁则这家伙心狠手辣。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不免有争宠之意。若是因此被王仁则惦记上,那可是好大的悲哀。他打了个寒蝉,往人后一缩,再也不敢上前说半句话。
“叔父,那咱们……”
王仁则吓退了王泰之后,轻声询问。
王世充想了想,“李言庆于中途伏击不成,必以为我等不敢追击。
从这里到偃师,不过半曰路程……他返回偃师之后,一定会放松警惕,而我们则突然出现。
呵呵,你们说,那李贼会是怎生的模样?”
王仁则连忙道:“还能怎样,李贼必然吓得落荒而逃。”
“没错!”
王世充放声大笑,手中长刀一横,“传令三军,徐徐跟进。正午时,抵达偃师,咱们今天,就让那李无敌之名,从此不复。”
“杀,杀,杀!”
隋军振臂高呼,王世充则捻须,得意洋洋。
偃师城头,很安静。
旌旗在风中飘扬,飞舞的极为生动。
王世充率大军一路毫无阻碍的抵达偃师城下,迎接他的,却只是一座看上去安静得有些吓人的场面。
城门洞开,却不见一人。
从那城门向内看去,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王世充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李言庆是耍的什么把戏?
“叔父,李贼莫非是想要玩儿空城计吗?”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王世充,让他连连点头。对,空城计,一定是空城计……哈,李言庆莫非是想要用这一招,让我上当?空城计的用法,并不是只是威吓,震慑,同时也可以用来吸引对手进入埋伏圈。所以,你也可以把这一招称之为疑兵之计,总是运用变化,存乎一心。
兵者,诡道也!
王世充冷笑一声:你李言庆以为这一招,就能让我中计吗?
“仁则,你给我守住城门,三军听令,给我冲锋!”
你就算是有埋伏,可老子有准备,你那埋伏就没有用武之地。王世充想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
“李家小儿,我这次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笑声未落,忽闻一阵急促的街鼓声,从城中传来。
王仁则兵马刚靠近城头,就见偃师城门楼上,突然冒出无数兵马。
城墙下的壕沟里,也出现无数弓箭手。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青衫,站在黄罗伞下,遥指王世充,“孤在此侯你多时……王行满,老贼,还识得你家大王否?来人,与我擂鼓,出击!”
王世充看见这人,脑袋嗡的一声响,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他遥指那城上的中年男子,脱口而出道:“李密,你怎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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