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九月,荥阳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领河南道大行台。大名鼎鼎的李言庆在巩县宣布易帜,归附关中李唐。一时间,天下哗然,无数目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凝聚于河洛地区。李言庆归附关中,将会影响天下大局。
在此之前,李言庆坐镇荥阳,虽俨然已成一方诸侯,却终究还在迎奉隋室。
加之他手中不过三郡之地,虽说人口众多,钱粮丰沛,但终究处于四战之地,故难以持久。
所以,大家虽然关注李言庆,却未把他放在心上。
除非,李言庆能从这四战之地中杀出重围。可想要从重围中杀出,又谈何容易?东有李唐,西有王世充,北有窦建德,南有荆襄萧铣。即便李言庆真的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其实力也必然大损。另起炉灶?若早几年。说不得李言庆还有机会,可是现在,他已没有那个时间。
可现在,当李言庆宣布归附李唐之后,人们意外的发现,李唐的领地,一下子扩张了数倍。并且将原先七零八落,互不相连的势力范围,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李唐原先坐拥关中,得并幽苦寒之地,占居河东。
而李神通在齐鲁虽则站稳了脚跟,却无法和李唐形成有效的呼应。毕竟在齐鲁和李唐之间,相隔这四大势力。李言庆自不用说,王世充、窦建德和宇文化及,将李唐的势力死死压制。
但如今,由于李言庆的归附,关中和齐鲁顿时连为一体。
通过河东河内荥阳三郡,形成了一条非常诡异的纽带。李言庆原先占居的领地,如同一把利剑一样,切断了窦、王、破野头三家的联系。如此一来,李唐兵马可以通过河内荥阳这个中转站,东进窦建德,西攻王世充。而李神通所部,则在黄河南岸,对宇文化及形成有效牵制。
原先是窦、王阻隔关中,现在是关中包围窦、王……
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形成?
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李言庆宣布易帜后,洛阳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王世充犹自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李言庆怎么就突然归顺了李渊呢?毕竟在此之前,李言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归附关中的迹象。非但没有这个苗头,甚至他出兵河内,在极大程度上,鼓舞了河东的尧君素。原本在去年就应该结束的战斗,竟然一下子拖延了半年之久。
含嘉殿里,王世充语无伦次,喋喋不休。
张镇周则脸色铁青,跪在丹陛之下,不敢再赘言半句。
“朕早就说过,那李言庆诡计多端。可你却非要和他结盟,无端端几乎将半个国子监送给那厮。
现在可好,那鸟厮得了好处,立刻翻脸不认账。
亏朕还准备调停他和王德仁之间的事情……调停个屁!依朕看来,此乃李言庆为讨好关中故意为之。”
要说起来,王世充也是世族子弟,并且曾得徐文远教授,也算是师出名门。
可在这朝堂上。口出不雅之言,不免令许多人面露不快之色。而王世充却恍若未觉,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说来说去,始终没有说明白,他究竟打算怎样破解现在的尴尬局面。
还是杨公卿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追究镇周公的过错。
镇周公当初也是为陛下着想,只是没有想到,关中竟抢先一步。事已至此,当思对应之策。李贼既然归附关中,其治下荥阳郡,已成陛下心腹之患。所以,当务之急,还是速取荥阳。”
“哦?”
“只有攻取荥阳,陛下可以河水为天堑,固守虎牢关。
只要虎牢在陛下手中,东面李神通,就难成大事;同时稳固渑池、缺门山、新安、慈涧一线。臣以为,李唐今年连番大战,已疲惫不堪。故而今年不可能再出兵函谷……李贼虽有小智,但终究不是成大事之人。他若能再隐忍一段时日,说不得能起到更好的作用。不过现在……
想来李贼是邀功心切,故而匆忙易帜。
但这样一来,也就给陛下以机会。陛下可倾河洛之力,攻取荥阳。同时联络宇文化及自武阳郡出兵,窦建德自魏郡出兵,攻打河内汲郡。三下合击。李贼定难以支持,到时候荥阳可得。”
王世充闻听,顿时笑逐颜开。
他也懒得再去和张镇周计较,连连称赞杨公卿的见地高明。
张镇周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杨公卿一眼。只是他发现,杨公卿非但没有任何轻松之色,反而更加严峻。
朝会结束后,张镇周紧跑两步,追上了已经行出端门的杨公卿。
“杨帅,今日朝堂上,多谢你为镇周解围。”
杨公卿笑了笑,“这本算不得什么,况乎结盟李言庆,是当时所有人的主意,并非你一人之过。
陛下责怪你,也是一时心急。镇周,你我追随陛下久矣,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你我更要尽心竭力,辅佐陛下才是。莫要因为陛下今日对你的责怪,而心怀不满。”
这话语中,听上去似是请求,却隐隐包含了威胁。
张镇周脸色一变。“杨帅,您这是什么话?张某虽晚于杨帅辅佐陛下,可这忠诚,却丝毫不少。”
“如此,甚好!”
“杨帅,你似乎有点紧张?”
杨公卿苦笑一声,“的确是有些紧张。
我刚才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令陛下振作起来。可是……镇周啊,你要知道,那李言庆敢号李无敌,坐镇荥阳数年间。连番恶战。当初你我连同李密,多少人想要斗他,都未能成功,并每每被此人算计……这李贼,堪称算无遗策。可为什么会在这一次,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你的意思是……”
“我担心,关中会出兵。”
张镇周一咧嘴,笑道:“杨帅刚才不还说,关中不可能出兵?”
“说是那么说啊,可我这心里,着实不太放心。
然而,李贼归唐,以成心腹之患。荥阳不可不取,否则一俟李唐休整过来,那我们就更加危险。
所以,荥阳要打,关中,也不能不防……镇周,我欲请你出镇渑池,防止关中突然出兵偷袭。若渑池不可守,你就退至缺门山,若缺门山不可守,你就退至新安。但你要记住,慈涧是洛阳西面最后一道屏障,渑池可失,缺门山可失,新安可失,惟独慈涧,绝不可失!”
张镇周也露出凝重之色。
“杨帅只管放心,张某人在,慈涧在;若慈涧不在,则张某必亡!”
“如此,我就放心了……”
杨公卿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暖意。
他用力拍了拍张镇周的肩膀,仰天望去,感慨一声道:“陛下大业成败之关键,怕只系于今冬!”
武德二年的冬天。很冷!
在李言庆宣布易帜之后,王世充、窦建德、宇文化及,同时行动起来。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攻取荥阳,掐断关中与齐鲁的联系。至于荥阳日后归谁所有?大家现在都没有去考虑。毕竟,若不能将荥阳攻取下来,那么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此前,王、窦、宇文,各怀机心。
然则现在,李言庆的荥阳,已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所以不得不抱成一团。
不过从表面上来看,勿论是李言庆还是王窦联盟,都表现的很平静。至于关中,似乎也没有太多动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家都很沉默。可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大战来临前的平静。李言庆也好,王世充窦建德宇文化及也罢,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调兵遣将。
与此同时,江南烽烟正炽。
尧君素回归隋室之后,立刻被委以重任。
此人也是起于草莽,杨广为晋王时,就追随作用。杨广登基之后,他随屈突通历任鹰击郎将,左骁卫将军,散朝大夫。兵法从于屈突通,然则性情刚烈,宁折不弯。想当初,屈突通在河东时曾鼓励部下死战尽忠。然则屈突通投降了,可是尧君素却始终坚守河东,宁死不降。
屈突通曾前往劝降,尧君素在城头上泪如雨下,但始终不肯与屈突通说半句话。
抵达吴郡之后,萧皇后对他更是敬重有加。官职虽未及房彦谦、张仲坚,却拜为上柱国。
而尧君素也的确是用兵如神,月余间破乌程,夺武康,直逼钱塘县。
沈法兴惊慌失措,向萧铣求援,一边固守钱塘。
长江畔,扬子宫中。
萧皇后虽已年过五旬,却风韵犹存。
她手持书信,苦涩而笑。
“其实,当初李卿救出尧君素时,哀家就已经觉察到,他的心思可能已生出变化。
解救尧君素,只是他为哀家,为先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这些年来,他坚守荥阳,对抗蚁贼叛军,也算是尽了本分……哀家着实怪罪不得他,只恨先帝无福,竟用不得如此贤才。”
承启帝杨过,已经五岁了!
登基已快两载光阴,可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政务都是有萧太后做主。
他听不懂萧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萧太后口中的‘李卿’,究竟是哪一个。只得瞪大懵懂的双眸,疑惑的看着萧太后,和屋中众人。
房彦谦因为病重,所以未来议事。
不过房玄龄如今也已经撑起了一片天空,可以独当一面。
“太后,李河南归附关中,只怕这中原战事,胜负已分。
太后还需及早考虑退路,一俟中原战事结束的话,下一个目标,定然就是江南。”
张仲坚怒道:“言庆无义,怎能在这时候归附李唐?房乔,咱们现在应该立刻出兵,攻打荥阳。”
“张仆射,非是房乔不愿出兵,实不能出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南本就人口稀少,陛下治下虽有五郡,可实则除吴郡、丹阳之外,莫不是人心惶惶。尧将军攻打沈法兴,已征调了大半兵马。现在就算集余下兵马,在中原战局,也难有影响。
况乎江都至荥阳,尚需经由李唐治下,距离甚远。
我们就算出兵,只怕不等兵至荥阳郡,这场战事也已经结束了……平白的劳民伤财而已。”
张仲坚浓眉一蹙,虬髯颤抖。
“你的意思是,王世充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以我对李言庆的了解,此人谋后而动,不动则已,动必惊人。
他既然敢在这时候宣布归附李唐,焉能考虑不周?只怕他这一归附,把所有人都算计其中。张仆射,说起来你和言庆也是老朋友,而且合作了那么多年。他的手段,你应当能了解。”
张仲坚当初和李言庆合作,商行天下。
萧皇后也清楚这件事,故而睁大明眸,向张仲坚看去。
张仲坚不禁苦笑,轻轻颔首。
“太后,房乔说的不错。那家伙从小就是个妖孽,他既然决意归附,定然是已经成竹在胸。”
萧皇后的明眸,顿时黯淡许多。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这心里面,总还是有一些期盼。
现在,期盼没了!
她轻声道:“兵家之事,哀家不懂。
出不出兵,只在张卿与房卿决意。若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就缚了哀家和陛下,也降了李渊吧。”
这一句话说出口,房玄龄和张仲坚顿时跪在了地上。
“太后何出此言?臣等必以死护佑太后与陛下的周全。”
萧皇后摆摆手,那意思是说: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她牵着小皇帝的手,缓缓转入后堂。
“房乔,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张仲坚和房玄龄走出来后,低声询问。
“我的意思,让杜伏威坐镇钟离,死守淮水一线,保淮南今冬无虞。
同时请尧柱国加紧对钱塘的攻势,最好是在新春之前,攻克钱塘……只要能干掉沈法兴,想必那萧铣也会惊慌。而后我们再与萧铣谈判,效仿当年三国孙刘联盟,合力扼守江水天堑。
如此一来,我们至少还有一战的资本。”
“和反贼联合?”
张仲坚大怒,大声道:“萧铣若愿归顺,我尚能同意。若是和他联合,我断然不能接受。”
“可是……”
“此时不必再说,这天下还是大隋江山,我绝不会同意和反贼勾连。”
张仲坚说完,怒气冲冲甩袖离去。
房玄龄,却在他身后,摇头苦笑。
其实,张仲坚也非常清楚,房玄龄说的这个办法,也许是如今最妥当的一个主意。只是他自认扶持的是正统,和一个反贼勾连,实在是难以接受。回到家中,张仲坚喝了几杯闷酒,昏沉沉倒在了榻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闻有人在屋外敲门。
张仲坚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翻身坐起,沉声道:“什么人?”
“三叔,房大人派人前来通禀,说发生了大事,请您速速前往宫中商议。”
张仲坚连忙起身,拉开房门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刚得到消息,李言庆……”
“李言庆怎么了?”
“荥阳李言庆,在七日前偷袭偃师。”
“啊?”
“还有……李言庆从河内抽调了杜如晦等人坐镇偃师,他亲领麾下万胜军,于三天前,攻下邺城!”
张仲坚,顿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