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七章 我本一俗物下

已进入小暑,天气越发的炎热,不过雨水也越来越多。

竹楼里很凉爽,不管是窦奉节还是徐世绩郑宏毅,都喜欢没事儿跑来竹园里避暑。

言庆也听说了这些谣言,但他还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何而出。

所以,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清楚状况再说。

“可是那些人,真的很可气嘛。”

郑宏毅放下水果,撅着嘴道:“言庆哥哥,你干脆站出来,再做两首新诗,让他们说不出来。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叫王通的人,还跑来找老师理论,说他太过于容忍你呢。”

王通?

郑言庆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这也难怪,当初他回洛阳的时候,郑为善的确是和他说过王通。

可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王通却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郑言庆一开始还小心戒备,但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加之李基离去,家中的事情又多,他那会记得这个人?

毛丫轻手轻脚的将书楼里的果核收拾走,然后退了出去。

这楼上的几个小少爷,来历都不一般。

她站在里面,也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听上去,似乎郑少爷有麻烦了?

毛丫坐在楼梯口,挠了挠小脑袋。

郑少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他呢?之前是崔管家,现在又来了个什么王通,实在是太可恶了。

“小丫!”

毛丫正想着心事,突然有人叫她。

抬头看去,却见杜如晦急匆匆走进楼中,“小丫,小妖是不是在楼上?”

“在的,几个小少爷都在。”

杜如晦点点头,顺着楼梯匆匆忙忙跑上去。

“小妖,都清楚了!”

“什么清楚了?”

郑言庆正在和徐世绩说话,闻听不由得一怔,诧异的看着杜如晦说:“杜大哥,你打听到什么了?”

杜如晦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在洛阳也并非不认识人。

他坐下来,喘了口气说:“是王通搞的事情,我听一个朋友说,前两天王通酒后狂言,说你贪恋财货,沽名钓誉,有辱士林清誉。还说要拆穿你,让你身败名裂。”

王通,又是王通!

言庆这一次,总算是想起来了。

“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如此针对我?”

毛丫捧上了一碗清水,杜如晦接过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底儿朝天,然后长出一口气。

“原因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听我那朋友说,他似乎对你那首咏柳诗很不满意。还说诗词乃高雅之道,却被你用于收敛财货……还说,你以诗词小道而乱士子之心,非雅士所为。

大致上就是诸如此类的言语,还说你是当时少正卯……”

言庆闻听,忍不住笑了,“我若是少正卯,他岂不是孔圣人?此人才是真正猖狂。”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问郑宏毅,“宏毅,你刚才说,你舅舅和街坊中的剪刀店有关系?”

“哦,是啊!”

郑宏毅点点头说:“前段时间,舅舅还找小娘说,想要接手天津桥街坊的铁铺呢。

不过小娘没有答应,说天津桥街坊的铁铺,名义上是郑家产业,但郑家并没有插手。为此舅舅还很不高兴,说了小娘几句……还说小娘不帮他,让一家奴猖狂。”

杜如晦突然问道:“你舅舅叫什么?”

“崔珉。”

“哦,这就对了!”杜如晦说:“我那朋友说,最近王通和崔珉经常一起喝酒,走的非常近。”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件事和崔珉逃不脱干系。

郑言庆不禁摇头苦笑,怎么转来转去,又跑到崔家的身上了?

上一次,因为自己的事情,就令崔道林父子丧命,还累得崔夫人被崔君肃责备。

别看崔家表面上是主持公道,可实际上这心里,只怕是不会舒服。

而这一次又出来个崔珉,如果闹翻了脸,只怕会让崔家更加不快,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此次要还击的话,也只能针对王通……但若能连带着教训一下崔珉,倒也不是不可以。

言庆沉吟片刻后,起身来到书案旁,铺纸提笔写道:小子起于微末,本不足道。怎奈机缘巧合,偶得薄名,时心怀忐忑。今龙门王生,愿授以圣人之道,庆受宠若惊。涕零之余,亦不免少年心气。小子长于竹园,以竹为题,一香赋十诗,不知王生可否?

另附竹园小品一篇,请王生指教。

竹之十声,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之焉。

自蜩蝮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其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盗了许多,索性一次解决。

既然你王通如此嚣张,那干脆就拿你当一块跳板,狠狠的踩上一脚,以免日后麻烦。

言庆提笔盗以板桥之书,并将成竹在胸一词,提前出现。

管他日后如何,先以此来震慑居心叵测之人。而选这篇文章,明里言庆是在说画竹,实则是讽刺王通,没有三分三,莫要上梁山。你如果真想来找我麻烦,且拿出真本事。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也当不得大家之名,却不是随便可以揉捏。

书完之后,言庆掷笔一旁。

“杜大哥,我来吟诗,尚请你执笔。”

杜如晦眼睛顿时锃亮,连忙做到了言庆的位子上,提起笔来。

郑言庆漫步窗前,闭目沉思。

竹楼中,顿时鸦雀无声。

郑宏毅似有话要说,但却被徐世绩摇头阻止。楼梯口上,毛丫也不禁握紧拳头,紧张的看着言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杜如晦手一颤,连忙稳住心神,奋笔而书。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溪上残春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

言庆背对着杜如晦,面朝窗外竹林,一首首五言和七言自口中出,落于杜如晦笔下。

不知不觉,言庆已吟唱九首。

但这最后一首,他却突然止住了。

所有的目光,一起盯住了他,带着无尽的炽烈。

“言庆,还有一首!”

郑言庆转过身,苦笑道:“要说起来,这最后一首并非即兴而作,杜大哥应该知道。”

杜如晦一怔,“你是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郑言庆点头,“不过此前所吟不过残诗,今又有四句,请杜大哥落笔。”

杜如晦连忙在纸上写下‘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而后向言庆看去,待他往下说。

言庆想了想,“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说到这里时,窦奉节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郑言庆笑了,走过去坐在杜如晦身旁,先是看了一遍诗文,然后提笔写道:赏竹时,奉节慵懒,不由心生感慨:我等本是红尘俗物,缘何求财不得?余曾听闻,昔有一僧,往西天求取经文。未给人事,而得无字经书。故怒而告于佛前。佛曰: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

佛尚如此,俗物求财若何?

连佛祖都认为求财没有错误,我这个世间的俗物,求取些个黄白之物,又有什么错呢?

杜如晦观之,顿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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