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作业2

石榴林的花已经尽数凋谢,被垂垂果实压弯了腰,蜡光的薄皮裹着饱满的颗粒,散发着一股又甜又涩砂子般的清香。

阳光像一滩开水晶亮亮流泻去,烫的每个生物都声嘶力竭。祁墨从岐黄堂出来,此刻坐在聊胜于无的树荫下,手掌交叠在脑后,望着枝叶掩映的果实发呆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又好像没有

魂蛊的凶手犹未可知,黎姑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不渡境里发生的事,以及黎姑卧房柜子里那道剑意,让祁墨很是在意

还有就是,从丰岚回到清泓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兔精了

祁墨想出了神,摇摇头。不过也好,省去了一大堆麻烦

炎热的阳光像一个温暖的烤炉,祁墨被烤的不自觉蜷缩起了身体,或许是尚未消化的酒精作用,她渐渐合上眼皮,陷入了浅度的睡眠

很浅,掌心一痒,她就醒了过来

是一只纸叠的信鸟,灵力很微弱,祁墨在百科道具上见过这种东西

她拆开,不用辨认灵力,上面的现代简体字已经先一步彰湿了信鸟主人的身份信鸟不比唤灵盘方便,但安全,通常情况下,信鸟能更加预防监听祁墨逐字逐句阅读信纸上的内容,眉眼平静,片刻后捏紧在手心,再摊开,洒下一片余烬

姚小祝在信鸟上写:系统刚刚来找他了。

“它问我,你在秘境里做了什么。

姚小祝握着茶杯,最近学分制度的变更让每一位学子火烧眉毛,四处寻找同伴企划小组作业,此刻庐舍里空无一人,只有姚小祝和祈墨面对面,空气沉重。

祁墨“哦”了一声。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

这次秘境试炼结束得仓促,几乎—大半时间,姚小祝和祁墨都在分头行动,所以姚小祝实话实说,他根本没机会观察祁墨。祁墨看着瓷杯里漂浮的茶梗,指尖拨了拨,抬眼,“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这就是我的选择。”姚小祝道。

这是第一次,祁墨在这个傻呵呵的老乡身上,看见了那样隐晦又苦涩的表情

“我骗你的,我不是三年前穿过来,是十三年前,"姚小祝缓缓,“十三年前,这副身体的原主三岁,病死了。"

旸京姚氏,药圣后人

坊间有传闻,姚家血脉中有一种诅咒,历来天赋越高者,神魂便越弱,往往肉身未亡而灵魂先死。也正是因为此,姚氏历代家主几乎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姚小少爷诞下的那天,祠堂里忽然火光大盛,所有蜡烛一息之间融化殆尽,淹成一片凝固的白海。

小少爷是姚氏有记载以来最天喊卓绝者,这一点,在他三岁以后,才有人意识到

此子神魂极弱,因为怕惊扰魂魄,内院从上到下一并仆从都是哑巴,交流用手语。姚府方圆—里禁用鞭炮,惊雷天气时,姚小少爷躺在床上,整个人被避音符裹住,像一具孱弱的尸

可就是这样一个吹一吹就能散掉的生命,从窗口落进去的断翅鸟雀,不日便活蹦乱跳;隔壁小姐送来被拧断脖子的猫,三天后绕着人撒娇;一盆被灌毒烂根的兰花,在小少爷的卧房里开得欣欣向荣,幽静芬芳。

没有人知道三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已经夺走了姚小少爷的性命,所有人知道的是,姚氏的小儿子从那一场大病之后因祸得福,神魂不再虚弱,变得比从前强壮,相对于的,也变得普通

一个普通的灵魂寄居在姚小祝天资才纵的躯壳里,这情形,和祁墨何等相似。姚小祝道:“从我成为姚小少爷的那一刻,系统就出现了。

三岁太小,而且那个时候被太多异世界信息裹挟,关于和系统初遇的细节,姚小祝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这些年系统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考进清泓,去对付那个传说中的女主,祁墨。

“如果这一切都是系统在自导白演,”姚小祝沉眉,“为什么?”

“针对我呗。”

祁墨已经逐渐熟练了这一切,迷底出在谜面上,“让你考进清泓给我使绊子,让你参与交换生选拔观察我在秘境里的一举一动,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像是一款远程遥控的工具人吗?"

姚小祝:“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很多人,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用,他们想要的不是一个清白,而是一个理由祁墨一只手撑着脸,笑了笑,“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

“那很遗憾,我必须告诉你,我现在掌握的信息也非常有限,“茶梗起伏,握着的瓷杯渐渐变凉,透出一股生冷的涩味,“不过我可以确定,这一切的答案,都和祁墨的过去有关。

她在向姚小祝抛出合作的橄榄枝。话已至此,似乎已经走到了一个不得不的地步,姚小祝点了下头,祁墨又道:“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我想,你的系统既然不能时时联系识海,说明它或许并非游离在世界规则之外,很有可能,背后牵系着人。

“人?”

姚小祝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祁墨挑了挑眉:“不然呢,难道是鬼?”姚小祝沉默。

他清楚,如果决定和祁墨合作,那么这一切,都将站在陪伴他十三年的系统是人为做的局上承认一件事情不难,但推翻一件他秉持了多年的事情着实不简单

姚小祝需要时间。当他联系祁墨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判断“我会尽量向系统套话的,“姚小祝道,“如果有情况,我会向你说明。“

祁墨:“小祝,假系统选中你一定有它的道理。

“我们现在掌握的东西太少,想要主动,就必须获取它的信任。“它信任你,你就有更多机会见到它。“

姚小祝认真听着,祁墨把要说给系统听的话细细嘱咐了一遍,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祁墨便抬脚告退。

山下庐舍汇聚成一片相似的建筑群,她从巷道里走出来,靛蓝色道袍在空旷的道路上化成一抹亮,信步往房心殿上去。

小裁缝被祁墨带回学院后,便由房心殿收纳,成为了后院里的一枚扫地女工

常年守在房心殿的弟子毕月,对此感到疑惑。

一个是因为这个新来的小孩身上没有半分灵力,在此之前,房心殿唯一没有灵力的人是祁墨

现在不唯一了。

其次,正值炎热季夏,后山小溪里泡满了为了消暑丢盔弃甲的山中弟子,燥热至此,这小孩却整日死死裹着那片灰扑扑的头巾,看着好不爽利

最后,自从来到这里,小裁缝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要不是祁墨师姐嘱托照顾,他真要以为,大师姐下山一趟,捡了个哑巴小子回来。

正兀自嘀咕,说曹操曹操到,毕月抬眼看见祁墨咬着一块肉烧饼穿过林林叶影走过来,他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小声道:“师姐,师姐!”

祁墨的脚步顿住

她看着毕月疯狂打手势的样子,张张嘴,又合上哦,怎么又给忘了

房心殿辟谷,连毕月都只敢在宗主不在的时候坐在殿门外吃盒饭。祁墨只要再在往前一步,房心殿任何一个角落一旦浸染五谷,恐怕下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咕咚”,祁墨伸着脖子咽下烧饼,识趣地后退几步,背着树干风卷残云,手指在衣裙上蹭了几下,转身走出来,毕月对她道:“师姐,那个小裁缝….

“他到底是什么人?”

“百姓。“

祁墨连犹豫的片刻都没有,拍了拍毕月的肩,“记住,要像坚守修道者原则对待天下百姓一样对待她,这就行了。"

毕月:..

谁家好百姓在宗主门前扫地??

经历过这一次的事情,祁墨在脑海中细细列了个表,谁对她做过好事,谁对她展现出过敌意,按照关联深浅远近,然后祁墨发现,在清泓和仙盟这一串又一串的人物中,有一个人默默不语,但做出来事,都是很要帖,为她着想的

那个人就是楼君弦

祁墨怕他,这毋庸置疑

只是越怕,她就越对此感到疑惑,因为楼君弦对她确实很照顾,不仅关注到衣食住行,甚至镜花草庐事变,他也派傀儡前往协助岑疏元调查,不可谓不上心

忽略那副古板老派的作风,完全就是一个疼爱弟子的好师父模样君子论迹不论心,假设这些都是演的,至少,楼君弦原意这样演。

楼君弦对她展现的善意是一个缺口,她从前对此忽视,如今局势变幻多端,祁墨想抓住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师父。“

正殿内,昏沉的光影—如既往,楼君弦身着宽袍如鑲金玉,长身立在高柜前,十指骨节扣在一只木盒上,轻轻放在了柜子中央

“这是什么?”祁墨跳过去,歪了下脑袋,眼露好奇。

楼君弦姿势不动,他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冷腥气,是寒冬山林间那种树叶的味道,他的嗓音很沉:“纸鶴。”

...

楼君弦叠纸鹤的爱好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却在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东西,他是真爱啊。

“有什么用处呢?”

“没什么用,”他说话的态度总是介于温和和冷淡之间,眼睛黑黑的看向祁墨,嗓音如流水,“就像无岐对为师那些拙劣的谎技,没什么用。”

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