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路行,一路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路上湖光山色再美,也引不起众人兴致——也只有迎枫悠然自得,走在官道上,心早已漂到了远方。
太湖。
太湖流域在当时是全国的粮仓,时兴修水利,河湖遍布,曲折萦回,良田到处,条件颇佳,是以产量颇丰。尤其是太湖东南。后人有道“苏湖熟,天下熟。”
纵有良田美池,又有阡陌交通,怎奈何时局混乱,群盗常隐于太湖之畔。后世有“归云庄”,今朝虽无一庄,却仍然有几个贼窝里的贼子在蠢蠢欲动。
“时候不早,今夜我们便在这岸住下罢。夜航太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些危险。”迎枫提议。
“也是。明早再渡船去,也不差一时半会儿。现在,‘稳’才是重中之重。”平川道长也附和道。
“挽花妹妹,你觉得呢?”周皖问挽花。“道长和迎枫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太湖这里有些坏人聚集,晚上航行的确很危险。”
“那好,今日便行至此罢。”周皖这才下定了决心。平川道长思忖片刻,道:“适才听一个酒客说这附近有个道观,如果几位不嫌弃去那里清苦一晚……”“不嫌弃不嫌弃,我们都是走江湖的人。不羡慕豪宅住所,有能住人、能吃饭的地方就足够了。”迎枫连忙接口道。
“正有此意。”余下二人也不是爱好奢靡之人,当下应了,随平川道长来到了湖畔山坡上的一处道观。
“我们几人只称自己是游客即可,不道出江湖身份为好。”平川道长比较有经验,虽说他与观中人同是道友,可是身为异乡异客,这次又身负重任,他不得不先嘱咐各人,以免节外生枝。
观名“鹜虚”,规模并不大,外墙略有些破损,而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平川道长等人与这里的住持乌游子行过揖礼,道明了来意。
乌游子把四人请入,叫另两个道人与几人见了面,又吩咐他们今晚多做些素菜招待客人。平川道长谢过了乌游子,借口观景,出了道观。
他在“鹜虚观”周围溜达了一圈,未见什么异样,也就悄悄放下心来。“过了今晚,明日就见分晓。不过刚刚那三位道友……似乎都有些武功底子。那个叫通易的小道童瘦瘦小小,走路轻盈,赶来时故作缓慢,装作险些跌倒,不知居心何在;另一个叫通为的居士四肢健硕,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太阳穴微微鼓起,他的内功修为不可小觑;至于那住持乌游子道长……更是小觑不得。目光矍铄,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但是印堂略有戾气。”平川道长心里头琢磨着,抬头上望,突然面色一变。
鹜虚观内。
“二位,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迎枫无声无息,哧溜一下溜到两个做饭的道士身后。
“不不不,不必了……”那叫通易的小道童闻声慌忙转身,连连摆手。他手边分明是一只酒壶。
“别见外,我们一下子来了四个人,比你们观里的人还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这位女檀越,我们自己收拾就好。既然几位明早还要赶路……也就不劳烦了。”那个叫通为的道士婉拒了迎枫。
迎枫一笑:“好吧,那我不打扰两位清修了。”迎枫虽然笑着,心里却打了个突:这仨牛鼻子什么来历!道士喝酒我倒听说过,算他们是火居道士罢!不过哪有道士叫人“檀越”的!有问题,绝对有隐情!她一面心里高呼着,一面要溜出道观找平川道长这个**湖商量。
结果她一出去,就撞上了锁着眉头的平川道长。“咦,好巧,我正有要事想找道长您聊聊。”迎枫率先开口。
“我倒想相邀西望,共赏今朝无限好。”平川道长微微一笑,低声感叹道,“虽然明天要赶路,可谁说得准,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和今天一样的暮色与孤鹜?”
“这里的确有个观景的好地方,想来道友刚刚也去过了。”乌游子神出鬼没,突然闯入了这两人的谈话。
“那么——我便和几位朋友一起出去走走,过些时候再回来。”平川道长佯装欣然。
“请便。只是千万要在天黑前回来,不然左近盗贼肆虐,恐怕……即使是四人也很危险。”乌游子和善地提醒道,眼角皱纹稍稍紧了紧,笑意淡了些许。
“多谢道长指点。”迎枫谢过了乌游子,赶忙去叫挽花。平川道长呢,自然是要去唤周皖。
“取上些银子,不重要的包袱就放在这里。”平川道长肃然。“莫不是出了事?”周皖奇道。“休要多问,先出去再说。”周皖始觉事态不对,便装作如无其事,和三人一同出了鹜虚观。
夕阳西下,太湖水色颇为渺渺,金波粼粼。远山重叠,水墨浓淡,颇显江山壮美。湖心湖畔,略有些萌动着初春的味道——即使近了当日迟暮。四人走在临湖山路上,一路微言品评山光水色,一路留心周围是否有人跟踪。
他们来到了半山腰处的一座小亭下。“行了,方圆一里之内,应当没有旁人留意在我们。”平川道长驻足,挑了挑眉,“观里的三个人都有相当厉害的武功根基。刚才我在鹜虚观外看了看,看似没什么异样,那墙檐下却暗藏机关。只怕……我那提议,倒是让我们主动跳入了贼窝。”
“可现在既然已经住下,就不能轻举妄动。若叫他们察觉,那可就大祸临头了!”迎枫收敛了笑。
“那倒未必是大祸。”周皖沉吟,“不过是有所取舍,免得耽误正事。”“是啊,不过,如果他们要做些不义之事,只怕周大侠绝不会冷眼旁观吧?”迎枫无奈道。
“那我只好盼望我不知道了。”周皖苦笑,“今晚的饭菜,还要慎食。”“难道那几位道长都……”挽花惊惧道。“看他们模样,不该是心狠手辣的下毒之辈,我怕他们下蒙汗药。防人之心不可无。”平川道长微微一笑,“当然这三人对我来说只算是泛泛之辈,真动起手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道长,您老人家可否尝得出饭菜的异状?”周皖问道。“我又不是三夜先生,这药呢……对蒙汗药或许勉强可以分辨,但是毒药,却没个十足把握。”平川道长叹了口气。
“那么我就自告奋勇了。”迎枫突然站出来,“喝酒的时候,你们沾一沾唇就是,我就喝一大口。我若出了异状,自会找些奇怪的话来说,到时候你们跟他们打一架,要来解药就是。”
“你这句话就很奇怪了。以身试药,还是有些危险吧?”周皖摇头道,“而且,怎么是喝酒?”“我当然看到了他们有准备酒壶。(平川道长一皱眉头:既然是素菜,为何又要喝酒?这伙人既不是全真教的,也不是正一教的罢!)不然呢?难道周大侠要亲自上阵,用体内调和之力去解毒?”迎枫这句话突然点醒了平川道长。“对了……烈蛇冰片,重花魈繁月谣……”平川道长一拍脑门,“物极必反,你既劫后余生,从此就有了个本领:万毒难侵。但是一旦有毒,发作得却极快,不过一瞬又会恢复正常。”“道长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迎枫大奇。
“谭先生可真称得上是‘活诸葛’,他那天跟我莫名其妙地说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以毒攻毒解百毒’这话,又解释了一番。看样子,他早就算到了我要和你们一路。”平川道长释然。“不过蒙汗药……”周皖忧心道,“酒自然有我看颜色嗅味道,如有异状,我会引诗一句。”“莫笑农家腊酒浑……”迎枫轻叹。“加了蒙汗药的浑浊与之不同。好了,如果真正打起来了,千万不要想翻墙离开,那檐下机关甚是危险。如果平安无事那是最好。明日鸡鸣时分,我们就乘船走吧。”
天色渐暗,四人返回了鹜虚观。那个叫通易的道童在门口正贼忒嬉嬉地向外看。见四人返回,连忙跑回观里。
“不好意思,叫各位久等了。”平川道长歉然。“无妨无妨,几位尽管动筷,请,请。若是一碗不足,不要客气,举筷示意通易就是。”乌游子示意众人吃饭。
平川道长看了看杯中的酒,深吸一口气。酒很清澈,也很香,丝毫没有下了药的模样。他举杯佯饮一口,只是杯子沾唇。众人见平川道长如此,也就都举杯沾唇佯饮。周皖呷了一口,未觉什么异样,便饮了一大口。
迎枫未放下杯,也就紧邻其后地偷偷喝了一口——她只是觉得有些渴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平川道长的筷子突然掉落在桌上,人也趴在了桌上。挽花吓了一跳,猛然间一阵头晕,人事不省。迎枫见状,张嘴欲呼,喉头却哽住了,只是发出咯咯的声音——她也趴倒在桌上了。
“果然只有这位少侠才是以诚相待啊。”乌游子突然纵声大笑。
“挽妹妹本不愿喝酒,却没有茶水,这才勉强呷了一口。果然,道长没说错……”
周皖愤愤道。
“哦?要不是你们这么小心谨慎,可都会活得好好的,江湖人啊……”乌游子咕嘟咕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可是你们心机略深,才中了我们的圈套。”
“莫不是你们把毒药抹在了杯沿?”“曼陀花的粉末在杯沿没错,可是解药在酒里。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通为起身道。
“三弟,你去山下叫人吧。二弟,你也去。至于我嘛,倒是想和这位少侠好好聊聊。”乌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周皖。
周皖知道解药在酒里,便抄起酒杯,想要先把酒喂给平川道长。乌游子看周皖身手敏捷,眯了眯小眼,施一招“横走梅桩”蹿向周皖,挥动手中木筷夹向周皖手腕。
“这位少侠功夫不错呀!哼哼,想要救人,请先斗过我再说!”乌游子大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