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啊?"相谈不久,杨尚忍不住问道。
"成都府,为了追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周皖叹气。
"这路可远得紧!周兄,你可要好好恢复两天再出发,不然……""可那若是迟了,只怕抓不住他。""如果你希望你还能打得过他,就好好养病——我可以叫神医来帮你调理。""杨兄……""看来……我依然很顽固。"杨尚朗声笑了,"周兄若是强行赶路,我也会强行把你拽回来。等你的病彻底好了……江湖任你逍遥!"
"我知道了……"周皖欲言又止,只得叹气。
"等天明了,我带你去见甄神医。至于这两个人……我得连夜去交给李兄。周兄不必挂怀。"
次日近午,周皖见到了草蓬下的甄神医——他就是贾二少爷,贾昭的弟弟,贾曦。他正在给一位病人诊脉。
杨尚只是拉着周皖退在一旁等待。
贾曦闭着的眼突然睁开,那看透了一切的眼格外明亮。他抓起笔,简单询问几句,刷刷几笔开出药方,交给病人,又嘱咐数句,这才转过头:"崇武……那几个恶人……"
贾曦的一句话未完,见周皖正在一旁与杨尚候着,不由惊喜道:"是你?"
"甄……甄神医,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周皖迟疑了一会儿,终未唤"贾曦"之名,便寒暄了两句。"我看你气色没以前好,这次来……只怕是崇武带你来,叫我为你看病的吧?""的确如此。"杨尚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自己医术未精,求人也是理所当然,无需愧怍。"贾曦吁气,"你俩联手,可已对付了那两人?"
"是。"杨尚点头道,"我已把他们交由无风兄处置了。"
"那我就能放心了。想来琴儿梨儿还都无恙。"贾曦一扬手,"周兄,请坐。"
周皖谢过,坐到椅子上,挽起袖子,露出手腕。
贾曦只是先看了看周皖面色,打量着他的脸,就像在看一个怪人,并没有诊脉。
"对你来说,理应不过是小病一桩,但需得认真调养三日。"贾曦这才伸出手指,搭在周皖腕上,须臾,会心一笑,"果真不出我所料——你的病,还有崇武的针。"
"有劳甄神医了。"周皖谢道。
"这些天不能和人动手,也不能着急上火。"贾曦抬笔开了副方子,又道,"崇武,有个穴位你刺得偏了。""是。我太草率了。"杨尚只有承认。
“甄神医,有一件事,在下突然想起来了。”周皖突然想问问贾曦宇文大娘的事。 щшш◆ тt kān◆ ¢Ο
“若是问那位大娘的事……恐怕甄某并不能解决……”贾曦面色暗了,“肺积……无力回天,比肺痨还要严重。或许剖开胸膛可以取出……但是大娘年纪太大,恐怕……她老人家如今已经仙去了吧。”
周皖默然:“是……那么贾家之事……”
“左步岩已被玄城处置,我……便永远做个游方郎中罢。”贾曦摇摇头,“周兄且歇息片刻。”
周皖不再追问。
周皖这边暂得清闲,黑斗篷却没工夫歇——他到了南苑,却只能踩在"谂竹居"的残骸之上颤抖,无言。
闲言少叙,周皖巧逢杨尚、贾曦,却不能耽搁太多时间。第四日清晨,周皖便去拜别故友。几人也知道周皖有要事在身,也不挽留,只是给了他一些常用的金创药、多余的育神丸一类的丹药。
且说这周皖走在路上,眼看着江已不远,自己便可使唤个船老大驶船,逆流而上,好省些脚力,就加紧了脚步。
他正走在道上,身后远远传来了马蹄声。不知是何人策马狂奔,不知为何蹄音散乱。周皖没有停下,没有观望,只是向前走。
马已疲惫,马上客呢?
蹄声渐近,尘埃浮散。
马载着人飞奔而过,周皖稍稍抬袖,以挡些许烟尘。
却看马背上伏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被绑在马背上。
她……被绑着?被绑在马背上?周皖一震,紧赶几步,去追那马。
马早已疲惫。
周皖提气以"八步赶蟾"追赶马与人。他看到那女子被绑在马上,身上沾染着血迹,人事不省。情急之下,他抄过马笼头上跳跃着的缰绳,向后一扥。
这拉扯的力量并不算大,那是周皖一怕"人仰马翻",二怕伤了马,不得已下才如此。力气虽不大,而那匹马早已脱力,身形忽止,哀嚎一声,竟跪倒在地。
周皖这才发现,马背上的女子正是宁儿——南苑的那个乖巧的小姑娘,宁儿。
周皖虽不与宁儿熟识,此时见她被五花大绑在马背上,仍不由得暗呼不妙:莫不是南苑已然遭劫?
他连忙解下绳子,将宁儿从马上抱下来,探她鼻息,随后取下水囊与随身带着的救命的雪参丸喂给宁儿。
"宁儿,醒醒!"周皖低声唤道。
宁儿的身上有血痕,也有烧焦的痕迹。衣角被划破,衣袖已然残破,外衣的衣襟已松垮……宁儿的皓腕与臂膀上还有隐隐的勒痕。
她眉头紧锁,牙关紧闭,面白如纸,气息微弱,似是惊恐之极所导致的昏迷与虚弱。她已服下雪参丸,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至于她何时醒来,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周皖思忖片刻,将宁儿安置在树下,转头去看那马。
这马是枣红色的,体型不大,但是肌肉紧实,鬃毛浓密,必是一匹难得的好马——然而此时如此脱力,只怕是情势紧急……等等。
周皖突然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便凑近了那枣红马去看。马笼头是用皮绳制的,上面还嵌着几枚亮闪闪的玉珂。"马主人的来头不小啊……只是这匹马,究竟是周游坤他们的还是南苑的?他们把宁儿绑在马上是要去哪儿?"周皖不得其解,"马儿马儿,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
周皖抚摸着马,替它取下了马笼头,又从一旁随手采了些路旁的新鲜嫩草来喂马。那马似有灵性,嗅了嗅草,便吃了少许,又拱了拱周皖身上的葫芦——大概是在求水。周皖便倾倒了些许在掌心中任马舔舐。
马贪婪地舔舐着水,周皖只是静静地等着,一面看马,一面顾盼着宁儿。
马可吃饱喝足了,宁儿依旧未醒,这可急坏了周皖。
马却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宁儿。
它伸出刚刚被润湿的舌头在宁儿手上舔舐。
"这马如此亲近宁儿……大概是从南苑逃出来的。待宁儿醒了,需得耐心询问她一番。"周皖自语道。
只是……周皖真的可以等太久吗?
幸好宁儿只是暂时昏过去而已,不一会儿她就醒了。
"赤血……"宁儿挣扎着伸出胳膊,试着抚摸那马。
"宁儿妹妹,你醒了?"周皖柔声问道。
"周……周公子……"宁儿看见周皖,便似看见了救命稻草,突然止不住地流泪,而后嚎啕大哭。
"怎……怎么了?"周皖一惊,忙不迭地掏出手帕给宁儿拭泪,"出什么事了?没事的,没事的……这儿有我在呢。"
"周公子……呜……"宁儿张了张嘴,哽咽不止。"不着急,休息一会儿再说吧。"周皖劝道。
"不……不行!不然就……就晚了!"宁儿喊出声来。"晚?"周皖似问非问道。
"南苑被几个恶人做了手脚,铜人开始攻击我们……他们就趁火打劫……二爷让颜公子花姑娘和我……去北面的安丰找三爷……可是……半路碰到了坏人……花姑娘不见了……颜公子为了救我把我绑在赤血身上……让赤血带我跑……他……他……呜……"宁儿又哭了起来。
周皖一阵心酸心痛与心急。
“颜公子有嘱咐你什么吗?”周皖低声询问。
“他……让我想尽办法向北去找三爷帮忙……如果遇到黑斗篷他们,就让他们去找三爷……如果遇到沈大爷就是更好……然后……告诉他们……南苑被毁于周游坤之手,他们……去了成都府的……华阳……花家宝藏……柳家已经有人去拦他们了……所以他们一定也会向北找救兵……只要在成都府等着他们……一定就能抓住他们……一定要为南苑,为二爷报仇!”宁儿呜咽着,声泪俱下,悲痛万分。
“宁儿,劳你受苦去找三爷,我现在就要去成都府——既然南苑已被他们毁了,想来黑斗篷也会和我一样寻觅踪迹。可他不知道贼人是要去成都府,必定会去找三爷……或者联系‘知天命'的兄弟四处打探。”周皖推测道。
“那我……那我现在就向北走!”宁儿急切道。
“你……会骑马么?”周皖看着地上的绳子,想到她被绑在马背上的事,不由奇道。“不……不会。”宁儿怯怯道。
“你先喝些水吃些干粮,我再给你点银子,等马歇息好了,我教你几招。”周皖微笑道,抹抹宁儿眼角的眼泪,“好了,不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面对。我一会儿会教你上马御马下马,还有几招防身术。”
宁儿擦擦眼泪,啜泣着应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皖教了宁儿骑马与“金燕三式”——以巧躲攻的简单有效的招式。
“虽然只有三招,在初对敌时却一定会生效——除非那人是一流的顶尖高手。你尽快躲开后,只管策马狂奔去找三爷便是。这些你都带上……还有这个,说不定有用。快走吧!”周皖收拾好了个小包袱,给宁儿系上了,又把杨尚偷偷塞给周皖备用的小药包和解药赠给了宁儿。
“周公子……多谢了!”宁儿咬咬唇,略有些哽咽着,无话可说,终驾马而去。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周皖苦笑,须臾,他继续前行。
华阳……成都府,华阳……好,只要到那里等着,大概就可以了——如果他们两三天还不来……便四处打听罢!三夜先生应当会很快赶到。
周皖这般想着,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天气平和,偶有春雨淅淅沥沥,便也“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了。周皖虽然心里一团子事儿,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黄山。
景色俊美却无暇欣赏,未曾想到的是,他又碰上了故人。
“红绫,你这武功果然没有白学,走了这么远,竟然还没有累。”
“哪里哪里,爹爹说笑了,玉罗的轻功可比我好。”
“咦?我怎么觉得你跑得比我快?”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的景致可更漂亮。”
熟悉,又久违。
周皖一愣,不由叹息:“也是,已经分别这么久了……她们一家人……咦,这么早就出来踏青了?”
为何如此说呢?
新春佳节,周皖在玄城,而后往返桐城与玄城,再途径太湖至海边,不过一个月左右。再加上周皖等人脚力很足,紧赶慢赶,两月有余。这两家人住在钱塘,若是游览河山至此,必定是走得早些。
周皖只是听着她们嬉笑谈天,愈行愈远,沉默不语。他根本没有工夫与红绫玉罗她们多寒暄几句。或者说——他不能。因为红绫玉罗的家人若是知道周皖,此次一见,必然会被盛情邀请……
待她们走远,周皖才低叹:“快到了,彭泽——之后便是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