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来势汹汹,丝毫不留情面。
周皖不得已向后退了半步。
左步岩趁机来招“灵蛇入洞”,钻了回去,暂时脱离了危险。
“她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你不想活了罢!”盖青猛然起身,向焚花怒道。
“死活又有什么。”焚花冷哼,“我已是死过无数次的人——而你,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初生牛犊,原本是打不过我的。”
“你难道不懂他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少!早知道就应该放手!”盖青竖起铁桨,表情一变,耸肩道,“幸好周公子本事高,他一定还能再抓住那淫贼!”
“他救不救我,与我无关;我害不害他,与你无关。”焚花哂笑。
“不可理喻!就算是他不让我跟你打,我也要好好跟你斗上一斗!”盖青怒横铁桨,指着仍坐在地上的焚花。
“既然当初就不该救,那么……你现在后悔帮他了吗!”焚花冷笑,对着盖青就是一发阴招!
地上的几根红丝开始颤动,突然拔地而起,直取盖青双目。
葬花见状,连忙跑来帮手。刀桨共成,合二为一,翻飞,旋转,挪移,晃动……而焚花依旧面不改色,以针搏刀,以线弄桨,以坐对立,看她神情倒是轻松。
周皖的剑又一次以“跗骨之蛆”黏上了左步岩的后心。这一次他不能再失手,他已下定决心。
剑至血溅。
“啪!”
一根透着红色的针打了过来,让周皖的剑偏了一偏。无法想象,焚花与二人对战的同时还能进攻周皖,可见其武功已至一流之境。“焚花!”周皖喝道,“就算你阻我千万次,我都不会后悔救你!”
“哟,你小子可真会讨女人欢心。”只是皮肉受伤的左步岩似有点吃醋的样子。
“谁在跟你玩闹!”周皖的剑又跟了过去,正面直取左步岩胸口。
焚花却突然垂下了头,手上的针线也落了下来——铁桨和刀同时停留在焚花的脖颈处。“你终于想通了?”盖青微微欣喜道。
“我不明白。”焚花半睁着眼,抿抿嘴唇,“救我对他有什么好处!”“换做是我,我若是能救,自然也救。”盖青声色俱厉道,“救谁都不需要理由,除非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杀人。”“在良心上也好过一点。”葬花低声道。
“如果我真的一直阻碍他,让他死了,他也不后悔?”焚花突然以藐视万物的神色看着盖青。
“只有你会这么不通人性!”盖青冷哼,双肩轻抬,似是不屑。“身为女子,还是多想想男人的好吧。”葬花叹息,“然而他实在是太好了,只怕死了都不甘心不相信。”
“我可不受他的好!”焚花大笑。盖青和葬花立刻绷紧了肌肉,生怕焚花再次出手。
“不要碍我事。”焚花冷笑。“我禹令,自有分寸。 ”
“我没法相信你这个女人。”盖青呵斥道。“禹令……我只能相信你一次。”葬花不再说了。
“一次就够。你们把武器拿开。”焚花吁了口气,见刀和铁桨都移开了,双手使力一撑,猛地蹿了起来,拖着假肢,套着红线,缓缓挪向左步岩。
“令儿来了?”左步岩窃笑,“姓周的,你完了!”
“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周皖微笑,剑刃轻错。
“噗嗤!”左步岩湿透的袍子被穿透了,血溅……
那可恨的红色的线再次出现,替左步岩挡开一击。左步岩故作惋惜地笑道:“真不幸啊,姓周的小子。”
“这个女人根本不能信!”盖青发牢骚道。“不……”葬花摇摇头,眼神中似乎充斥着一种说不清的悲哀。
“左步岩,我虽然被迫下了誓言要护你一路……”焚花阴森森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悚然一惊。“阳关路上我是护不了你了。”焚花出针,针线如游鱼般在左步岩身边缓缓缠绕。
周皖收剑,静观其变。他知道焚花一定不允许他出手。
“令儿!你怎么倒戈杀我来了!”左步岩惊慌失措,铁爪已被缚住。
“他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下。”焚花不答左步岩,“我便在黄泉路上护他,周游坤也不会怪我。尤其是这等见色忘义的‘兄弟'!”
“令儿,住……”左步岩惊叫。然针线无情,立刻钻入了左步岩正战栗着的喉头。
针线未停,众多艳红艳红的线缠上了左步岩的身体。焚花脸上那可怖的表情,大概只有凄苦可以形容。
“我辜负了你一番好意。”焚花突然阴郁地说道,“我也要走了,谁也别拦我。”
“焚花,你何必……”周皖想过去劝动焚花,可焚花后退,直退到了悬崖边。
“我要走了——这世上的账也一笔勾销了。”焚花苦笑,“你——是个好人。”
焚花顿了顿,拖着左步岩的尸体又近了近悬崖。
“张三,你刚刚和残花对抗……只怕是中了她的暗招了。”焚花突然对盖青道。
“的确。”盖青低声叹气,“而且,我不叫张三,我叫盖青。”
“哦,盖青,很好,看来黄泉路上,又要多一个朋友了。”焚花冷笑。
“焚花,你在说什么胡话!”葬花急道,“残花的‘冰蜂刃'还不至于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残花后来又改良了‘冰蜂刃',称之‘绝命',中者必死无疑,而她在短时间内不会有痛苦之感,最多后颈发麻,腹中有饥饿感——大概就在须臾过后吧,她就会……死。”
这道晴天霹雳让三人大惊失色。
不过盖青似乎只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她笑了笑:“我生有何能,死又何惧?纵然只有一炷香一盏茶的时间,也要过得尽兴才是。”
“那你尽兴吧。”焚花低语,信手一扯针线,向后躺倒——焚花的身子和左步岩的尸体就消失不见了。
“焚花!”葬花急呼,冲到崖边,“你回来!”
那二人落入了水中,只是沉浮了一忽儿。
周皖连忙赶几个箭步,拉住了葬花:“小心摔下去!”
“盖姐姐,你现在怎么样!”葬花回头,急得泪如雨下。周皖见葬花如此,心中微震,知焚花所言不虚,不禁凝神打量着盖青。但见盖青面色蜡黄,却不失英气。
“哈哈,我没事。就算真的绝命,那也是我命已该绝——虽然还没有找仇里戈复仇。”盖青强笑道,“周公子,我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你可以亲手……便只是抓到仇里戈么?”周皖担忧道。
“抓到他,问他还记不记得他屠戮过贺家,告诉他有一个盖家的姑娘对他恨之入骨……他若是有悔改之意,兴许还能饶了他一命。”盖青微笑,猛然间牙关紧闭,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表情痛苦难当。她扶着铁桨强自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盖姑娘,伤口在哪儿?”周皖忙扶盖青坐下,急道。他深知自己不精医术,只怕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盖青。但他也知道,试,才有可能创造奇迹。虽然这次……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但是上次三夜先生救自己,不也是类似的状况么? 周皖一定会竭尽全力!
“伤口……你找不到的。”葬花沉声道,“‘冰蜂刃'是一片冰,里面有蜂毒,也有愈合伤口的特效药……”
“那……也一定可以……”周皖大急,却想不到任何法子。冰在血液里溶解,毒在她全身蔓延,周皖身上纵有无数灵丹妙药,也只能暂时护她心脉——这还是最好的设想。
看到自己的朋友在痛苦中失去活力……这无奈悲哀和仇恨,已不是心如刀绞可以形容。
“你先把这冰参雪莲丸和九阳丹共服了,兴许还有点效用。”周皖取出了仅剩两粒的冰参雪莲丸。
“不……不要暴殄天物了。”盖青强提一口气道,“我已经……看得见牛头马面了……”
“不能就这样放弃!盖姑娘,你就服了它……盖……盖姑娘!”周皖见怀里盖青的嘴唇变得青紫,脸色转为苍白,气息渐渐微弱,不由更加焦急,便按她背心灵台穴向她体内输送内力,祈求盖青能多活一阵子。
有这口气撑着,盖青悠悠醒转,但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拜托你……抓住……仇里戈……我也好……安心……”她的手坚持推着周皖拿药的手。
“求求你,盖姐姐,你快些活转回来……我……我……”葬花双目红肿,哭成了泪人儿,“都是我不好,没告诉过你提防残花……”
“哭……哭什么哭……我不过是先你们……离开一会儿罢了……对不起……我不能……不能再……”盖青的嗓子哽住了。她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她的牙紧紧地咬合着。
周皖的心在沉,在沉。他虽然和盖青相识不久,却早已牵挂起她的仇,她的故事。她虽然不像迎枫一样卓越,甚至……算错了路子,让她自己饱尝痛苦,可她又有什么罪过!天命啊,天理啊,究竟为什么如此安排!不过……不过一个时辰还未到的工夫,就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死气沉沉。
然而周皖那温和又强劲的内力竟然未能挽回盖青的命。
“付姑娘,盖姑娘她已经……”周皖的手指从盖青颈间撤回,无限憾然。
“你真的用尽全力了?”葬花扑在盖青的身上嚎啕大哭。
周皖不答。
也许他的血可以救她,可盖青一定不会接受。他的手仍然被盖青死死地挡着,不忍挪动。他沉默,他无言,他看着葬花哭,他自己亦是悲愤。
许久。
葬花大概是哭累了,流泪,却不出声响。
周皖看看葬花,低声道:“入土为安。”
葬花抬头看了看周皖,抽噎着点了点头。周皖放下盖青欲起身为礼,却一个趔趄险些后仰倒地。“周公子……”葬花惊道。
“无妨……”周皖苦笑着站稳身形,“便把她葬在这洞穴里吧,也好有个庇护,免得风吹雨打。”葬花不言,便是默许了。
盖青的墓便在这洞里。那伴随了盖青数年的铁桨像个守灵神一样矗立在盖青的墓旁。那鼓起的小山包前,是一块小石牌,上面刻着:女侠盖青之墓,周皖、付玉瑶敬立。
那石是山上的石,那字,则是周皖用剑刻上去的,字体瘦削有力,有棱有角,像极了盖青生前的性子。
良久,周皖向葬花道:“我们走吧。”葬花一步三回头地和周皖离开了这个洞穴。出了那洞,葬花又开始低声泣下。周皖不知如何劝慰,心想这般伤痛只能慢慢痊愈,便默不作声,只是陪着葬花缓缓步行在微微泥泞的山路上,与花叶上的凝雨同途,将行山路栈道,继续入蜀。
染血的此地,恢复了平静与寂寥,崖下波涛,依旧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