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竟是这样的冷清,只有远远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人们都还沉在睡梦里,多数的人都是今天凌晨才睡着的,现在,还是好梦正酣。清晨的街上,没有人,车也少,空气里都是燃尽的烟花味道,地上,不时的有一堆堆鞭炮燃尽后的残红,车轮辗过,发出哗哗的声音。
许墨白在清早就出门,家里的人都在熟睡中,他开车经过别墅楼下时,却看到二楼某个窗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茱莉睡得晚,又睡得并不沉,听到楼上有动静,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外面的汽车引擎声,她就走到窗边去,不期然的看到,许墨白开着车离开了许公馆,许公馆很大,车在那条宽敞的林荫道上开着,茱莉轻笑了笑,竟这样的急切,这么一大早,她想着,许墨白一定是没有睡,只等天亮了就巴巴的冲去找那个林琅了。
所谓的覆水难收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想及那个老式的故事里,一个男人金榜题名,封官之后回到家里,遇到那个背弃他的妻子,扔了一盆水到地上,如果收得上来,就会依旧让她为妻。
茱莉笑,她之前总是笑话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那么没有骨气的去收那地上的水,既然一切已经无法回头,就不如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吧,现在,她开始可怜自己,茱莉啊茱莉,保持你仅有的骄傲吧,那车已经驶出了许公馆,再看不到了,她回过身来,看到明明还睡着,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来,手摸上儿子胖乎乎的脸颊,好在,她还有明明,茱莉笑到泪水流下来,明明在睡梦里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舒服的屈了屈鼻子,茱莉匆匆的抬起手来,看到明明又睡实了,她才俯下脸去,亲吻着儿子的小脸颊,明明似乎感觉到了,就伸出手来,搂住她的脖子,睡里呢喃着:“妈妈,妈妈……”
茱莉感觉到了满足,哪怕爱情已经是她望之生畏的东西,可是,有个孩子在身边,她也感觉到好满足,瞬间软化一样,胖胖的小胳膊,将她的世界圈得安稳,她将脸贴在儿子的脸上:“明明,妈妈好爱你!”
想当年,差一点打掉这个孩子,茱莉就好后怕,那时,尹辉刚死,她精神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想断了一切,躺在医院里的,在堕胎手术进行前,许墨白突然闯了进来,叫停了手术。
许墨白在医生那里得知,茱莉因为之前,已经流产过数回,也许这是她最后能得到一个孩子的机会了,很可能手术的结果就是她的一生不育。
她一直记得许墨白搂着她说的话:“生下来吧,茱莉,我会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的,我
们一起来养他。”
所以,明明生下来之后,就成了许墨白的孩子,他一直努力的做一个好爸爸。
她与许墨白之间,不是谁欠了谁,谁负谁的问题,而是那一句,无缘无份。
但是茱莉想错了,许墨白并没有去找林琅,他一个人开车,静静的开到了城西的山上,那里有一座庙,因为年久失修,而且并没有划入商业旅游区,一直只是一个孤庙存在着,庙里倒有几个和尚,也是潜心念经诵佛之人,许墨白许久之前来过几次,现在,慢慢的开到车上不去的地方,他将车停下,一个人沿着小路上山。
冬日的山间景象,有点萧瑟,有点冷静,回头看,一个繁华世界,姹紫嫣红,山下的村落里,看得清家家户户门上贴的红对子与高挑出门楼的红灯笼,但一步步登上山去,只觉得万籁俱寂,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被涤清了,这里没有一点浮燥与喧嚣。
进了庙里,单调的木鱼声,一个知客僧跪在那里,见进来的是许墨白也不起身相迎,就如没有看到一样。
许墨白也习惯了这里的淡漠,他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不待见自己吧,在这里,他不再是人人艳羡的许墨白,再没有捧他之人,没有跟前跑后,为他服务的人,他觉得轻松自在,他几年前无意间到了这里,就感觉这是一处世外桃源一样,清静寡尘。
许墨白说过,自己不信神佛,但是,不信不代表他不尊敬,他虔诚的拿出了一边放着的香,小心的点了,插在香炉里,在袅袅的烟气中,他微微的拜下去,没有所求,只是虔诚的拜一拜,拜过后,他将自己钱夹里的钱,全都放到了功德箱里,这里平素没有多少人来,功德箱里几乎空空如也,所以,他放到里面的一叠粉色钞票是那样的明显。
但就是如此,那个僧人也是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还是垂眉闭目的一边念着经一边敲着木鱼。
当、当、当……
那单一的声音,听上去却是那样的舒服。许墨白站在庙门前,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果然断绝了凡尘的一切味道,连刚刚一路追随的烟火硝石味,这里一点也没有。有的只是檀香的味道,沁人肺腑,暖人心脾,莫名的安心……
山上有风,吹过庙宇檐角的铃铛,那铃铛一声声的响,丁零零,丁零零,那样的好听。许墨白闭着眼,轻轻的笑了笑,木鱼声,铃铛声,声声入耳,他有一瞬,竟想停在这里才好。他一直心里浮燥,过往前尘,一丝放不开,权利,财势,都去不掉的,他身上的戾气,他满身的罪恶与肮脏,唯这里
,让他感觉清风明月,万事不萦于怀的安逸。
手捏到胸口,那里垂着的观音像,是林琅送还给他的,是他从五台山上求来的,他笑了笑,睁开眼,他注定无法了却凡尘的,因为他的牵挂太多。
从庙里出来,一步步走到山顶,这时已近正午,太阳升得老高了,抬头仰望,却不刺眼,周边是连绵的山脉,除了松柏,都是一片灰秃秃的颜色,不时的飞过几只飞鸟,风起,吹起许墨白的大衣衣角,打在他的腿上,山顶还有些凉凉的气息,他感觉脸上紧绷绷的,是风吹过。
其实不然,是他不承认的泪水,正滑下他的脸庞。
天大地大,可是,他却感觉到一种紧仄,他现在拥有世人所羡慕的一切,却又感觉自己空无所有,明明幸福那样的唾手可得过,可是,只一个错误,那幸福就擦肩而过一般……
风吹过他的脸,他的身体,仿佛把他的心吹出一个空洞,空空……
他迎着风笑,脸上却两串清泪,他捐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自己的心安,他付出再多,却无法得到想要的那一个,这种无力的感觉,他迎风而立,孤单单的山项,孤单单的他一个人……啊……
庙里那个敲着木鱼的僧人听到这一声怒吼,压抑至极,才会这样的吼出口吧,僧人睁开眼,慢慢的摇摇头,再不理会,只潜心的敲着他的木鱼,念着他的经了……
如果不是心有忧怨,怎么会在这大初一的,赶到这山上来,只烧一注香,那些凡人凡事,在这里,都不值一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求各人的今生。
啊……,啊……啊……
那怒吼与风齐发,许墨白只想纵身一跃,跳入下面的万丈红尘里。胸腔那个空空的洞,一经凿出,却再难痊愈的,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只他一个人,他一个人,啊……
是他做孽太多,才没有资格再拥有幸福,是不是?怆然中,只觉天大地大,只多他这一个,幸福如那指间沙,攥得再紧,却留不下一粒。
踉踉跄跄的走下山去,荒不择路,一路荆棘,他价值不菲的衣服与鞋,都被那些枯枝划出痕迹来,也有枯枝打到他的脸上,划出血痕,他全然不觉,只觉空荡荡,他的世界太冷清,他想要热闹,想要人拥人围,哪怕那些假意的虚伪奉承。
一路快车驶回人间,却原是姹紫嫣红,一切如常!停车在林琅的楼下,他走出来的时候,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不是因为认出他是许墨白,而是看到他满身的狼狈模样,不知道这个男人从哪里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