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題。”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題,幸芮萌咬了咬唇,奈何说出來的话收不回。
康培阳面朝大海站立,她只看到他的后背,不知他脸上是什么反应。
她想,他应该是不高兴了,所以不指望他会回答她的问題。
但出乎她的预料,康培阳望着大海,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我妈妈,她在我的八岁那年,病逝。”
以前,每每想起她母亲卧病在床、日渐消瘦,最后凄惨而终的那些时候,他的心就阵阵揪痛,恨意丛生,很荣家的人,恨荣锦程。现在想起來,还是一样心痛,不过再沒有那种蚀骨的恨,但他母亲,终究是因为荣锦程、因为荣家才落得凄惨而终,他即使不恨,也无法原谅,无法释怀。
听康培阳声音变得深沉,幸芮萌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我记忆中,她笑的时候,很好看,柔柔的暖暖的。”
让幸芮萌更加意外的是,康培阳又继续说起了他母亲。
“她也很坚强,也辛苦。一个离婚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身无长技,只能做一些简单粗重的工作。她带着我很不方便,经常被辞退,不停的更换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只为了赚到勉强糊口的生活费。”
康培阳继续回忆,面对着波涛起伏的海面,透过夕阳下的波光,好像看到曾经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幸芮萌说这些,但这一次,他说的时候,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第一次面对那段过去,他心里有了些淡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蔓藤一般的过去对他的重重缠绕束缚,松动了,不再勒得他喘不过气來。
康培阳沒有回过头看幸芮萌,只是对着大海,回忆记忆中的过去,记忆中的母亲,像是对着大海倾诉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來,夜色笼罩,他的脸被夜色遮挡,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深沉而沙哑。
幸芮萌偶尔说一两句话,基本上是默默的听。
终于,康培阳说到他八岁那年,荣锦程去找他母亲,两人吵了一架,他母亲把荣锦程赶走。之后叶靖琪也找过去,也是吵了起來,叶靖琪扔下一张巴掌大的纸,气呼呼的走了,他母亲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然后,他母亲就辞了工作,收拾包袱,准备带他离开Z市。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妈妈和我上了船,船爆炸之后就死了。”至于那条船为什么会爆炸,罪魁祸首是叶靖琪,但康培阳沒有说,就当是一场意外事故,“上船之前,我妈妈病倒了,所以沒有上船。”
江边的一户渔民,把自家的一间小屋子租给他们住,当时他们什么都沒有,仅存下的一点钱,都给母亲治病。后來那一点钱也花完了,他只能看着母亲病得奄奄一息,沒有钱叫医生來给她治病,房东开始说他们晦气,想把他们赶走。
那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跪下苦苦哀求过医生,哀求过房东,但他们都摇头。他母亲知道他这样哀求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骂了一顿。然后拿出荣锦程的照片,叫他去找荣锦程……
以前幸芮萌不能理解,康培阳为什么那么恨荣家,很荣锦程,不择手段想整垮荣家,报复到荣梵希身上,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荣家的人应该都知道,荣梵希也知道,所以康培阳做了那么多有损荣家的事,利用蓝渌來设计她与荣梵希离婚,差点弄垮盛和,荣家的人都沒有责怪他,荣梵希也沒有找他算账……原來,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康培阳孓然独立的背影,披着一层夜色,看起來那么孤单,又苍凉,幸芮萌情不自禁,闭上早已泪湿的双眼,张开双臂,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带着欲哭的浓浓的鼻音,语无伦次的说:“培阳哥……以前的事,我们,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以后,以后你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我和荣梵希,还有爷爷,都是你的亲人……”
“你这是在同情我吗?”康培阳对这突如其來的一抱有点意外,抬手抓住她的手背,想把她的手拿开,“萌萌,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不,我不是同情,我只是感到难受。”幸芮萌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让他拉开,“培阳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孩,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你知道的,我们大家的心,都对你敞开大门,都希望得到你的接纳……”
“萌萌,你的心意,我明白。自从你开始叫我培阳哥,我就把你当做一个特殊的妹妹。”康培阳不再试图拉开她的手,任她抱着,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隔着厚厚的衣衫,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她贴着他的后背,胸怀的温暖。
她这个从身后搂着他,让他想起在那不勒斯的海滩,荣梵希走到他跟前,突然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拥抱,类似这种温暖的拥抱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一次,他从心里感受到,一种类似亲情的奇妙。
这种感觉,彷佛小的时候,他母亲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样。
邱桃以前说得对,这些年來,一心要对付荣家,对付荣梵希,他变得越來越阴沉,沉入仇恨的漩涡,慢慢的失去了他原來的一些做人准则,就好像,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心灵的人。相比之下,荣梵希显得比他和善,也比他心胸开阔。
康培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幸芮萌在面对他与荣梵希之间,选择的是荣梵希。
远处,安妮看着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他们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幸芮萌沒有看到康培阳,想他应该是早早就去纽约。
不过丽贝卡有在,身上穿得比较休闲,沒有马上出门的意思。
康行健吃饱,离开座位时,对她说:“丽贝卡,稍后你带Eric到我的办公室來。”
他的办公室,就在他的书房隔壁,他在家处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办公室。
很快有几个律师过來,被请进了康行健的办公室。
律师递给康行健几份文件,请他过目。
他接过文件,每份翻看一遍,沒有发现问題,就放在一边。
等丽贝卡敲门进來,康世瑞示意律师给她讲解这几份文件的内容,关于康世瑞的遗产如何继承。
康世瑞死的时候,对自己名下的财产,沒有任何遗嘱,所以只能按照继承法分配。同为继承人的丽贝卡、埃里克和康行健,将得到相应份额的遗产。埃里克继承的部分,由监护人,也就是丽贝卡,代理继承,直至他成年。丽贝卡沒有任何异议,在文件上签了字。
律师们都走了之后,丽贝卡叫埃里克先出去,对康行健说:“爸爸,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打算带Eric搬回纽约市,和我父母一起居住。在搬回纽约之前,我会先辞去在康氏集团的所有管理职务,如果召开全股东大会时需要我的话,我会回來参加。”
“丽贝卡,你确定,一定要这样做?”康行健虽然对丽贝卡的离开有心里准备,但康世瑞刚死不久,抔土未干,这么快就听她这么说,他还是表现得有些意外。
在康世瑞死之前,丽贝卡就执意要离婚,所以康世瑞死后,她要离开,是预料之中的事。至于她对康世瑞还有沒有爱,已经无关紧要。她要离开,是必然,与爱不爱沒有关系。
丽贝卡肯定的点头,语气歉意的说:“是的。爸爸,我爱世瑞,我也爱你,但是现在,我沒办法继续留在这里,我想回纽约,对我來说,是最好的选择。”
康行健沒有理由挽留她,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埃里克可以留下,他是世瑞的儿子,我的孙子,是我们康家的血脉,我希望他能留下來,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可以理解,你需要埃里克,但是很抱歉,爸爸。埃里克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监护人,他必须和我在一起,我也需要他。”丽贝卡当即拒绝了康行健的要求,除非她根本不爱她的儿子,不想要儿子的监护权,才会把儿子留下,让他和他的爷爷在一起,“埃里克一直都是你的孙子,你随时可以到纽约來看他,或者适当的时候,我会带他回來看你,让他和你在一起住一段时间。爸爸,我可以向你保证。”
听丽贝卡的话,再沒有商量的余地,康行健沒有坚持他的要求。
两天之后,丽贝卡辞去康氏的管理职务,引起整个康氏和媒体不小的的波动。
在丽贝卡带儿子离开之后,康行健在股东会议上,让幸芮萌以他女儿的身份亮相,引起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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