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五十三

【五十三】

江尤是在病好了一个星期之后开始觉得生活很不对劲的。最近几笔款子都有点不大不小的问题,东区的一个小头头又进了局子,剩下几笔见不得光的生意也看着悬。

他的肤色本来就白,这回病好了,竟成了青白的颜色,

“都他妈一帮废物。”江尤很难得地火了,火机没油了,烟点不起来,他把那玩意直接从门口扔了出去,徐锦也不劝,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火机递给江尤,他鲜少看江尤如此焦躁。

“那几笔生意你亲自盯着,还不行就交上来给我。”江尤用徐锦的火机点燃了烟,把火机丢到了桌上。

徐锦应了一声,然后出去了。

硕大的办公室让人觉得空虚得可怕,江尤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他一支又一支地接着抽掉半包烟,扯松了自己的领带。他还能想起那晚上珞珈的手留在他颈项上的触感,他后来对着镜子看,那上面都有了红色的指印,过了好几天才消失不见。

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噩梦,梦境大同小异,永远都有个女人,他叫她“妈妈”,但是就是想不起来那张脸是什么样子。

对于江尤来说,反正那个人已经死了,反正没给他留下任何回忆,那大概是他为了自己好,把那段记忆给抹掉了;既然如此,以前的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去想起来,自虐的事儿他是做不出来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事儿本身就是个困扰。他很多次都想掐住那女人的脖子或者直接给她一颗枪子。

太丧了。

还记得他那时候跟江言说的话,什么是爱啊?P都不是,什么也不值当,反正我不懂。

江言倒是什么都没明说,江言是喜欢他的,喜欢到了做事儿说话都要考虑到他高兴不高兴;江尤倒是不可怜他,只觉得很厌烦。

看吧,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下场,卑躬屈膝,卑贱成那样。

那时候为了一笔白粉生意,老爷子派了他去,说是历练,江言非要跟着;他那个所谓的妈也说,既然江言要跟就跟吧,江尤一个人学好了江言不成样子那怎么行?

结果就是那次,谁又知道怎么出了纰漏,一颗子弹擦着江尤的太阳穴边上飞过。

江尤那次也是如今天一般火大。

“你说你没本事瞎扑什么?”他厉声地问江言:“那么没准头的子弹原本还打不着我,你一扑我差点真被别人毙了,你这么巴望着我死了老爷子死了家产你跟你妈全包啊?!”

江言那表情像是窒息了,哭都哭不出来。

那表情江尤也只见过两次,还有一次是老爷子知道他的宝贝二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时候,老爷子立刻就将江言给赶出了门。

那事是怎么发生的?

哦,对了。那时候那个女人勾引他,他们两个人在书房里接吻,被江言给撞见。

对于老爷子来说,同性恋也许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江言喜欢的人,竟然是江尤。

那女人怎么哀求都没用,老爷子放出话来,他就只有一个儿子,不能让个杂种带坏了。

江尤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对江言跟那女人的绝望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内心却有一种残忍的快感。

他亦答应了那女人帮江言求情。但是答应也只不过是答应罢了,他未必要这么做。

老爷子病危的时候,都没机会说自己要见江言,也没机会改遗嘱了,那时候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躺在病床上,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那个女人嫁了进来,生了儿子,到最后却什么都捞不到。可是最让江尤惊讶的是,她最后在乎的,竟然还不是钱财。

她问江尤,你这种人,是不是根本不会爱人?

真是太可笑了,就算要爱,跟她之间也不可能是爱吧?

他很悠哉地回答,我是你儿子,妈。

这是他从进那个家门以来,第二次这么称呼她。

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她笑了,虽然虚伪但是仍然好看。

第二次听到他这么叫,她还是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宣布完遗嘱那天,她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在不长的日子里,两场丧礼,后者的却不那么体面,江言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说那些事。

江尤笑着反问,那你想我怎么对你?

那笑容大概对于江言来说太残酷,只是他的眼框一直是红的,那段日子他已经哭了太多,他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江言死了以后,墓就在她母亲旁边,再往前面,是老爷子的墓。

江尤去认尸的时候,看着他弟弟惨白的脸,陌生又熟悉,有人见他如此冷淡,有些不去确定地问他,这是你弟弟吗?

他轻轻叹息,微笑着回答,是啊。

怎么不是他弟弟呢?

就算如何不想承认,他的身体里都跟那个人流着相似的血。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这么冷血而病态的生物,不知道是像谁。

江言被老爷子赶出去,是因为他对于老爷子来说,是个卑劣的同性恋。

可是结果呢,老爷子把全副家当都交给了他的另一个儿子,一个不知道比江言还要卑劣多少倍的同性恋。老爷子口口声声骂江言变态,可是看到他苦心选出来的继承人,他在地府里岂不是更加无法瞑目。

是不是因为他丢掉了一段记忆?所以老天怜悯,赐他如此闹剧。

他走出来的时候,还听到人在背后议论。

兄弟啊?

听说是。

我瞅着不像,差太多了。

估计不是亲的,你看弟弟死了,当哥哥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十有八九,真是可惜了,你看那一个,还这么年轻……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他却突然记不清了。人的记忆真是奇怪,有的事并不在意,记得却牢固;要想记起来的,却发现想不起来。

江尤倒在沙发上,捏着那半包烟,眼睛很疼。

小时候看书上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原来不止书上会写,生活也是这样上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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