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的,去趟茶会弄得人惊心动魄的,东西两趟走下来,还以为过了好久呢,看看日头也就过了半日。
果然人一忙活起来就容易忘时辰。
开春有一批老兵回乡,还有春末就要整装入伍的新兵,一通事儿都要二爷做决策。如今西北驻兵与南境商贸护军都在他手上,一个不留神就让人抓住了话头,半点儿粗心不得。
早晨出了家门,一直忙到了日偏西山才吃上饭来。
吃着也绝不闲着,九涵收了消息,在二爷身边一字一句地禀告。
或许是累坏了,饿过了头也没什么胃口。
这放下碗筷,二爷听着话慢慢蹙起了眉,端起茶杯垂眸吹了吹。
道:“谁干的。”
“还不知道。”九涵垂眸,这过了两年而已,轮廓越是英气勃发了。
“京兆府尹沈铭刚走,府里的人就来报了,幸是没出什么要紧事,慢慢查。”九涵笑了笑,眉目里生出些庆幸。
幸好,没有出事。
否则二爷这前朝后院可就都乱了,又得没日没夜地忙活好几久,这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些的又该伤了。
“能有什么事儿。”二爷嗤了一声,低笑着。家里有姐夫有大林有陶阳,里外三重关能出什么大事儿。
他只想知道,谁是始作俑者。
“一定要早些查出来是谁。”二爷指尖敲着桌案,皱着眉总觉得自个儿错过了什么。
这件事儿稍微动点心思就能处理得十分好,根本就不值一提。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费这么大劲儿有什么好处。
吃力不讨好的,绕这么大一圈儿就为了让他们家不痛快吗?
谁想出来的破主意。
像是想起了什么,二爷转头看向九涵,皱眉眯眼儿问道:“盛京最近又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了?”
他自然不是想去玩儿。
九涵一愣,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没有越皱越紧,显然是没想出点儿什么。
“算了。”二爷一笑,他一个天天在军营的老爷们能知道什么;摆摆手,笑道:“备马车,回吧。”
九馕一定在家等着他一块儿吃饭。
“啊?”九涵还有一半的神儿在想前头那事儿呢,这就又换了。
“好嘞!”笑起来憨厚可爱,倒是像个邻家小弟,转身抬步出门去备马车了。
二爷看着他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至亲尚在,挚爱在怀,挚友相伴。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二爷从前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但自从回京,这事儿是一件接一件,每一回都挑着他的底线,动了他身边儿的人。
十年前得那个唱太平歌词的少年,一定没想到他后来经历的这些事。
不过幸好,他长大的代价是自己,而不是失去。十年前在他身边儿的,如今都还陪着他。
还多了杨九。
如果非说失去了什么,或许只有自己的少年初心了吧。
最初的那份儿壮志凌云已经不在了,倒不是因为抱负都实现了,只是看破了许多。什么鸿鹄之志都不如庭院一盏灯,挚爱一抹笑。
一家人能在一块儿,最好。
军营地处偏僻,绕过宫墙转过两三条街才到家,二爷下马车时,天已经黑一圈了,剩下天际那点儿灰白垂死挣扎。
二爷揉揉脖颈,扶着九涵的手往后院儿走去,看着疲倦极了。
还在院儿外的石子路上,一抬眼就见着府医带着小厮出来,撞了个对脸。
二爷眼瞳一缩,霎时就红了。
几名侍女捧着残药汤,热水盆儿陆陆续续从屋里头出来。
“王爷。”府医看清了来人,随即躬身拱手行礼。
王妃动了胎气…
这话还没说出口呢,二爷咬着牙推开了九涵撑扶,偏身疾步往里进。
九涵紧跟在身后,暗道不好。
里屋做满了人,姐姐在床边儿皱眉嘱咐着什么,像是怪杨九什么。
眉眼里的心疼藏不住。
“怎么了这是!”声刚传进了屋,爷的人就绕过了屏风走到床榻边儿了。
“今儿怎么回来晚了你?”姐姐看了他一眼,道:“刚喝了药,稳住了。”
按理说这头三月都过了,胎像也该是稳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二爷皱着眉,坐在床榻边儿,握着杨九的手看她那一张原本白皙得脸又青了几分,这心里头就觉得难受。
杨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往常按照她的脾气,这会儿应该是仰着脑袋笑盈盈地说,没事儿。
夫人叹了口气,有些操碎了心的味儿,道:“等你回来吃饭,去后厨亲自给你熬了汤,险些摔了。”
当时,后厨的厨娘都在边上帮着,一个没留神儿就看她差点摔了,一把扶住了灶台撞到了一旁的菜案。
大夫诊的时候,夫人气得不行,叫来了后厨的人问了一通才知道了个大概。——杨九当时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熬着汤,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整个人也恹恹的。转个身端勺尝味儿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脚一扭就滑了。
“你们啊。”夫人是看着杨九在府里这么多年的,都是自个儿看大的孩子,一眼就瞧得出来这孩子心里有事儿。
“好好养着,可不能再粗心大意了。”夫人抬手给杨九掖了掖被褥,偏头向小辫儿使了使眼色,就转身回自个儿院儿里了。
侍女们都出去了,带上了房门。剪窗涌进了夜风,已经有夏初的微燥了。
二爷握着杨九的手,低声:“九馕…”
“吃过了吗?”杨九笑得有些勉强,不知是憔悴还是低落。
“你怎么了?”二爷皱着眉,不爱看这不是她的她。
两人就这样,各自说各自的。
“去吃点儿吧,我让婢子给你热一热。”杨九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掀开被褥要下床来。
“坐好!”二爷一恼,吼了出来。压着被褥把杨九给按回了床榻。
杨九一愣,似乎被二爷这一嗓子给吼住了。眼睫闪了闪,再一笑:“我没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突然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似得。
这笑不该属于她,二爷希望着他的九馕笑容里一直都是欢喜和肆意,就像当年初次见她时一样。
这样僵硬又苍白的笑意,他看着就讨厌。
“杨九馕。”他喊。
杨九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些迷糊。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有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呐?”
那么苦那么难都过来,当初不顾一切要去西北陪着我的那股劲儿呢?
德云小霸王就这点儿出息了吗?
“我没有…”杨九低着头,声音浓浓的。
二爷只能看见她的脑门儿,一股莫名的伤感绕在两人之中。
他眼前的景一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站在她面前表明心意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头也是低低的,那时候没有这劳什子的伤感,只有满腔爱意与少年青涩。
他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以后我护着你好不好。
其实这话,只是一句话而已。
无论好不好,他都是护定了。
“你什么时候想好我再吃!”二爷气恼着,转身出去。
九涵在门外赶忙扶住了他。
杨九一抬头,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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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回春凉,杨九在被褥里缩成一团,双手交握含在胸口暖着。
感觉身后纱帐被掀开,一通窸窸窣窣的声响;被褥一掀,杨九脊背一凉,随即又被温暖的怀抱给拥住了。
还是那股子青杨甜味儿,融着一些军营锈气儿。
杨九舒了口气,似乎安心下来。
“辫儿哥。”她低声。
“也不知道拦住我,小眼巴查的…”他云二爷也就在你杨九馕面前这副样子的了,什么时候这么孩子气过。
从前一转身就屁颠儿屁颠儿跟上来,攥紧衣袖哄着了。如今倒好,睡得挺踏实啊!一怀孕给你嚣张的,跟谁俩呢?
杨九噗嗤一笑,这都什么脾气啊。
“我就是有些不高兴,至于嘛。”杨九转过身儿来,两人相拥。
“行了,我刚才骂过大林了。”二爷嘟囔着,还有些不服气:“给他能耐的,再不收拾了,我就收拾他!”
“啊?”杨九听得云里雾里的,仰起脑袋问道:“收拾谁啊?”
“没事儿。”二爷白了她一眼,不痛不痒的,闭目养神。
“哎呀,不许睡!”杨九摇了摇他,气得不行,道:“我是自己不高兴,你又把气撒谁身上去了!”
最怕他因为自己恼火,到时候一生气,那些闲着爱造谣的杂碎又该生事儿了。
他身在朝堂,受陛下看重,众人追捧;实在是太过瞩目。杨九帮不上他,只盼着自个儿别给他添乱了。
二爷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得意。睁开眼低头来,故意道:“我现在不高兴。”
就许你一人儿不高兴啊?
“你…”杨九被他给气笑了,抬手就想揍他,又下不去手。
算了,浑身也没一块好地儿。
两人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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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接受不了你不告诉我。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经历了生死,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
你就这样,没出息地被不相干的人几句话给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