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诈尸(万字大章,求月票)
监正的气息?
许七安愣了一下,来不及发问,眼前失去了杨千幻的身影。紧接着,外头苍凉的鸟叫声消失。
再然后,白衣术士的背影重返船舱,他依旧背对着许七安,但低着头,似乎在打量手心里的某种东西。
“老师给我送来了脱胎丸。”杨千幻的声音里透着茫然和不解。
“脱胎丸?”许七安反问了一句。
“哦,你知道破茧成蝶的典故吗?”杨千幻说。
“破茧成蝶不是典故,都特么是老掉牙的套路小故事了,跟雨后小故事一样耳熟能详。杨师兄您直接说正事。”许七安摆摆手,打断杨千幻的装逼。
杨千幻的装逼,又尬又无趣。
“哦哦”杨千幻也不在意,他其实是个率性且温和的人,没有那些高品强者的傲气和架子,就是喜欢装逼了点。
“脱胎丸的主药就是九翅金丝蝶的蛹,辅以秘方炼制成丹药,服用它,可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不是虚言,服食此药,半个时辰内会进入沉眠,如同蚕蛹结茧。体内所有生机收敛,人处于假死状态,连元神都会寂灭。
“在这个过程中,旧身体宛如茧,孕育着新的身体。所以名为脱胎丸。不过此药是保命灵丹,身体遭受重创,濒临死境时才能服用。”
不知道吃了这种丹药,是不是意味着又是处男之身?许七安惊奇道:“这么厉害?”
“神奇归神奇,只是实用性不高。”杨千幻摇摇头:“能杀我的人,就不会给我服用脱胎丸的机会,高品武者战斗向来是挫骨扬灰的。”
“那就正常服用呢?”许七安问。
“也就延年益寿而已,顶多是让身体状态变的更好,虽说也不错,但相较它高昂的炼制代价,就显得很鸡肋。老师一甲子来,也就炼出一炉,三粒而已。”
许七安恍然的点头,这丹药使用价值不高,纳闷道:“监正给你送这东西干嘛”
说完,许七安愣住了。
杨千幻也愣住了。
两人沉默半晌,齐声道:
“不会是给我的吧?”
“难道是给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让我去云州看护许七安,现在又送来脱胎丸但我根本用不到这东西,采薇师妹那种低品术士,等闲都用不到不是给许七安的,还能给谁?
恰逢许七安死而复生,正愁如何解释缘由,偏就这时候送来脱胎丸
杨千幻心里念头闪烁。
这脱胎丸明显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正好解决眼下的烦恼而杨师兄根本用不到这种丹药可是,监正怎么知道我需要脱胎丸?
他知道我目前的处境,知道我死而复生?那么,监正多半也就知道神殊和尚的断臂在我体内?
这一刹那,许七安脑子高速运转,桑泊案的诸多细节飞速闪过。
教坊司里潜藏着妖族,监正视而不见。
神殊和尚的断臂从桑泊中脱困,监正装病袖手旁观。
恒慧在京城大开杀戒,灭了平远伯府,虽说身上有屏蔽气息的法器,但能屏蔽术士一品的监正?
万妖国余孽释放出神殊和尚的断臂,却将它秘密送到我住处,让它寄生在我身上,温养断臂这意味着京城只有我能温养神殊和尚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古怪的运气。
换而言之,妖族知道我身上的古怪,可我这辈子除了打过一只爬行动物,一只灰狐,我特么没和妖族有过多接触啊。
等等!
监正知道我身上的古怪,他送了我黑金长刀,又通过隐秘的方式送我《天地一刀斩》绝学卧槽,细思极恐啊。
两个猜测从心里浮起:一,监正勾结妖族。二,监正知晓妖族的谋划,但出于某种原因选择袖手旁观。
许七安更偏向第一种猜测,因为如果不是监正把他体内的秘密透露给妖族,那妖族是怎么知道他的特殊?自己又没和妖族有过亲密接触。
如果说魏渊的馈赠许七安会感激,会安心收纳,那么监正的馈赠,套用某句现在很流行的话: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杨千幻屈指一弹,脱胎丸落在许七安怀里,“吃了它,你就能安心回京了。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这是司天监赠予的丹药,你自知生死难料,便提前服用了脱胎丸。
“随后药效发作,进入了脱胎换骨的状态,形同死亡。张巡抚等人以为你战死,其实你只是进入了沉眠。”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替我谢过监正。”许七安捡起橙黄剔透的脱胎丸,握在手心,没有服食,而是把几封信件取了出来,笑道:
“这一睡估计就睡到京城了,聪明的海王,绝对不会让自己社会性死亡。”
顿了顿,许七安补充道:“至少不能死第二次。”
说完,气机一震,信件碎成纷扬的纸片。
官船在雪幕中穿行,撞破一块块薄冰,缓缓驶向京城。
巳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太子殿下披着狐裘大氅,穿行在皑皑白雪的盛景中,他俊朗挺拔,皮相极好。
虽然许七安曾经腹诽元景帝的儿子们,没一个能打的许大郎的参照物不是自己,是小老弟许二郎。
但其实太子是一枚大帅哥,元景帝年轻时很帅,陈贵妃又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这才有了裱裱这样的漂亮闺女,作为胞兄的太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来到陈贵妃的宫苑,太子解开狐裘,交给迎上来的宫女。
进入屋子,室内温暖如春,沁人的幽香扑鼻而来。
陈贵妃带着两名宫女,笑着迎出来:“临安怎么没来?”
太子摆摆手,自顾自的入座,在宫女的服侍下喝酒吃菜。
“嗯这酒滋味不错。”
太子诧异道。
“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百日春,滋补养生,你多喝点。”陈贵妃笑容慈祥,吩咐宫女倒酒。
母子俩边谈笑边用膳,气氛融洽。
因为元景帝沉迷修仙,不近女色,后宫早就是一潭死水,寂寞无聊的紧。娘娘们即使想宫斗都找不到开战的理由。
因此太子和临安经常来探望母妃,陪她吃饭聊天,排解寂寞。
“临安身子不适吗?我派去请她的人回禀说,临安躲在房间里不见人。”陈贵妃柳眉轻蹙。
“她啊”太子叹了口气:“母妃,您觉得,临安是不是也到出嫁的年纪了?”
陈贵妃一愣,无奈的点头:“陛下痴迷修道,对你们几个的婚事不管不顾。皇后娘娘做为嫡母,深居简出,连四皇子和怀庆的事她都不上心,更遑论临安呢。”
太子嚼着食物,点点头:“孩儿觉得,还是尽早把临安嫁出去吧。”
陈贵妃仔细打量太子,蹙眉道:“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没有回答,闷头喝酒。
他无比确认,临安对那个铜锣有了些许情愫,少女怀春的年纪,临安又是那种娇蛮任性,实则心思单纯的女孩,最容易被人欺骗感情。
wWW◆ттκan◆¢〇 平时没人敢与她亲近,所以一直没有出现端倪罢了。
一旦有一个对她胃口的男子出现,那种情愫就会滋生,会茁壮成长。
临安最近郁郁寡欢的表现就是证据。
好在那铜锣已经殉职,但太子也意识到,临安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少喝点,少喝点”陈贵妃皱眉劝道。
心里想着事儿,担忧着胞妹的情感问题,太子殿下不知不觉喝高了,他感觉小腹内一阵阵灼热。
周围眉清目秀的宫女,此刻看来也显得诱人。
“母妃,我先回去了。”太子打了个酒嗝,起身告辞。
寒流扑面而来,室外空气清新,吹着冷风,太子这才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他带着侍卫返回,路上,看见一位宫女侯在路边,瞅见太子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
“太子殿下,福妃请您过去一叙。”
韶音宫。
裱裱推开窗户,视线里,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洁白无瑕。
她眼圈红肿的像桃子,刚才看着狗奴才寄来的信,看着看着又哭了。
信上的措词语句,正经中夹杂跳脱诙谐,看着信,脑海里就能浮现狗奴才的音容笑貌。
但临安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那个人死在了云州,他会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飘过万里之遥,安静的,无声的返回京城。
更让她难过的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想参加他的丧礼都做不到。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彻骨,她伸手一摸,发现眼泪又来了。
“哭什么哭,只是死了个狗奴才啊,明明只是死了一个狗奴才”裱裱生气的抹去眼泪,但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殿下,殿下”
惶急的喊声从外面传来,临安的贴身宫女,“哐”一声撞开了房门。
Www¸тт kan¸℃O
她的脸被寒风冻的发青,厚厚的棉鞋沾满了肮脏的水渍和雪沫。
临安连忙侧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擦拭眼泪,但宫女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惊呆了。
“太子殿下入狱了。”
晴天霹雳,临安失声惊呼:“什么?!”
御书房。
元景帝脸色阴沉的高坐龙椅,大理寺卿、魏渊、刑部尚书立在堂内,三人的身份代表着大奉最高的三法司。
魏渊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陛下,这是仵作给出的格目,请您过目。”刑部尚书把福妃的验尸报告递了过去。
大太监接过验尸格目,递交给元景帝,后者仅是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福妃有没有被玷污?”
“这”刑部尚书低声道:“仵作只是粗略检查,不敢惊扰福妃遗体,陛下请宫中的老嬷嬷查验吧。”
元景帝沉声道:“那个畜生呢?”
“太子殿下已被禁在寝宫,等待陛下定夺。”
“送到大理寺去吧。”元景帝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三人,“朕要在三日之内得到结果。”
“陛下,兹事体大,三日恐怕不行。”大理寺卿道。
“朕只给你们三天。”元景帝寒着脸。
“陛下,魏公手底下人才济济,屡破大案,不如将此案移交给都察院吧。”刑部尚书提议。
大理寺卿觉得很赞。
“人才济济,尚书大人指谁?”魏渊平静的扫过两位大臣,又看向元景帝:“能办事的人已经殉职在云州了。”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那个屡破奇案的铜锣折损在了云州,前些天,两人还暗暗叫好。
现在甩锅的人没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福妃死了,疑似遭遇太子凌辱,羞愤欲绝之下,从阁楼一跃而下,撞破护栏,摔死了。
案子的脉络是这样的——今日午后,太子从陈贵妃处饮酒返回,不知怎么就去了福妃宫苑。
随后就发生了福妃衣衫不整坠楼身亡事件。
这件事不但关乎皇家颜面,太子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涉及到国本之争,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复杂了,大理寺卿和刑部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元景帝皱了皱眉,他知道魏渊说的是许七安,那个死在云州的铜锣。平时只觉得那铜锣碍眼,讨厌。
可当有了案子,元景帝忽然发现,那铜锣的作用其实很大。死的太可惜了。
“砰!”
元景帝拍桌怒骂,“我大奉人才济济,没有一个铜锣,难道就破不了案了?”
“陛下恕罪。”
三位大臣同时躬身。
这时,一位宦官步履匆匆的来到御书房外,没有跨过门槛,躬身低头。
这代表着外头有事,元景帝这个位置是正对着门口的,他能看见宦官,但传召与否,就凭元景帝决定。
“外头何事?”元景帝语气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大太监连忙招门外的宦官进来。
“回禀陛下,临安公主求见。”宦官道。
临安公主此时此刻来见,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太子的事。
元景帝捏了捏眉心,“让她回去吧,朕这几天都不会见她。”
宦官领命出去,来到御书房外,高高的台阶之下,披着红色狐裘大氅,脸蛋圆润,气质妩媚多情的临安,焦虑的等候着。
身边陪着两名贴身宫女。
“二公主,陛下不见,您还是回去吧。”宦官低声道。
临安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肯走。
她在御书房外等啊等,没多久,三法司的头号人物出来了,刑部尚书“哎呦”一声: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可别倔,保重千金之躯,莫要感染了风寒。”
大理寺卿附和道:“雪化之时,最是寒冷,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冻。你们俩傻愣着作甚,快带殿下回去。”
临安摇摇头,就是不走。
两位宫女左右为难。
魏渊裹了裹袍子,走到临安面前,她的鼻子冻的通红,但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粉红粉红的,竟显得有些可爱。
大青衣温和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殿下。”
魏渊是极少数的,在皇家贵胄面前,敢自称“我”的权臣。
临安略显呆滞的眸子动了动,“魏公请说。”
“公主与太子时常去陈贵妃处?”
“我与太子哥哥常去陪伴母妃。”临安抽了抽鼻子。
“也有饮酒?”
“有。”
“时常喝醉?”
“不多,但太子哥哥确实贪杯了些。”
“往日里可有与福妃有来往?太子是否常去后宫别处转悠?”
“自然是没的。”临安大声说:“太子哥哥自知非嫡子,向来小心行事,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渊作揖,转身离去。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跟着走了。
寒风呼啸,临安打了个哆嗦,咬着唇,她肩头瘦削,红衣似火,衬着皑皑白雪,画面唯美又凄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身躯渐渐冰冻,双腿失去知觉,嘴唇发青,临安的心仿佛也被冻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僵硬的扭着脖子,回头看去,是讨人厌的怀庆。
怀庆穿着漂亮的白色宫装,绣着一朵朵艳丽的梅花,乳挺腰细,清冷的气质与皑皑白雪完美交融。
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子。
虽然没有铜镜,但裱裱自己知道就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鹌鹑。
高下立判。
“你来看我笑话吗?”裱裱委屈的扭回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怀庆神色清冷,看向两个宫女,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二殿下的,来人,拖下去杖毙。”
“喏!”
怀庆身后的侍卫当即出列。
“住手!”临安猛的回过头来,打算阻止,但她高估了自己,双腿冻的僵硬,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临安大急,哭叫道:“怀庆,你敢杀我的人?”
怀庆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淡淡道:“失职的宫女,本宫就是现在杀了,父皇也不会说我一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这里站着,我懒得管你,但人我要砍了。要么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裱裱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许是在怀庆面前不服输的心态,她抹去眼泪,推开两个宫女,盯着怀庆:
“我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与我何干。”怀庆冷着脸。
裱裱噎了一下,咬着唇,踉跄的往前走,走出几步,顿住,没有回身,不甘心的说:
“如果他还在,一定能还我太子哥哥清白。”
红衣跌跌撞撞的走了。
目送临安背影,渐行渐远,怀庆公主吐出一口气。
“殿下,二公主不领情,何必呢。”
侍卫长无奈道。
“我需要她领情吗?”怀庆冷哼道。
“陛下可真狠心,让二公主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侍卫长说道。
怀庆眸光骤然锐利:“回去掌嘴五十。”
侍卫长恍然醒悟,大冬天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卑职该死。”
雪化时,运送殉职打更人尸骨的官船抵达了京城外的榷关,查验之后,顺着运河进了京城,在京城码头停泊。
官船上的三名铜锣,将装载同僚尸体的棺材搬下船,雇了几辆运货的板车,以及几名脚夫。
银锣闵山眯着眼,站在码头上,眺望繁华依旧的京城,心里竟涌起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唏嘘。
这云州一来一回,故人又少了几个。
人世间福祸变化,命运更迭,叫人无奈。
一路返回衙门,把五口棺材交给专门接收殉职者的部门,银锣闵山进了偏厅,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停放棺材的内堂,几名吏员推开棺材,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散出。
天寒地冻的,尸体得以较好的保存,但依旧开始腐烂了。
几位吏员见惯了尸体,服用了驱邪辟毒的药丸,戴好遮掩口鼻的汗巾,一边验明正身,一边闲聊。
“一下死了三位银锣,损失可真惨重啊。”
“云州都叛乱了,这已经是很小的损失。不过可惜了许铜锣。”
“是啊,他虽然入职短短数月,可已经是衙门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魏公赏识他啊,就这么走了。”
“哎,你们说教坊司的花魁们知道许铜锣殉职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风月场所的女子,有何情义可言?”
“可浮香是许铜锣的相好啊。”
“为什么浮香是许铜锣相好这种事,连你都知道了?”
“京城谁不知道啊。”
“咦许铜锣的尸体保存最完整,腐臭淡不可闻。”
“我看看哎呀,这皮一擦就破了,盖回去盖回去。”
一炷香后,清洗过手和脸的吏员找到闵山,道:“闵银锣,遗物数目与单子一致,验明正身完毕,您可以离开了。”
闵山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浩气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黑衣吏员登楼,与守在外头的同僚耳语几句,转身下楼。
外头值守的吏员进来,恭声汇报:“魏公,云州来的官船已经到了,三位银锣,两位铜锣的尸骨已经送回衙门,验明正身,无误。”
魏渊抬头望来,沉默片刻,颔首道:“各自送到亲属手里。”
他没有提遗物的事,尽管知道地书碎片在许七安身上。
观星楼,八卦台。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台上,伴随着清朗悠长的吟诵:“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
声音忽然卡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几秒后,杨千幻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嗯。”监正没有回头。
师徒俩背对背,没有拥抱。
“许七安已经顺利回京,这趟云州之行,有惊无险。”杨千幻说完,见监正没有开口,问道:
“那许七安到底怎么回事?他竟能死而复生,您有为何这般重视他?
“还有,云州竟然有一位三品术士,嗯,至少是三品,可世上除了我们司天监,哪里还有此等境界的术士?”
监正笑呵呵道:“许七安的事,你不必管,为师自有定夺。”
采薇师妹说的对,你就是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杨千幻暗暗腹诽。
“至于云州那家伙,你就不用管了。即使为师告诉你,你也听不到。”监正说。
杨千幻正要离开,身后传来监正无奈的声音:“替为师把宋卿放出来吧。”
“宋卿又做了什么事?”
“他做了个人。”
“”杨千幻啧啧称奇:“能将炼金术开发到这等境界,宋卿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接着,抨击道:“不过他的性格缺陷太大了,倔脾气,不肯晋升。”
你又好到哪里去监正嘴角一抽。
“你替为师看紧他,别让他再做蠢事,过几日,你五师妹就出关了。老二不在京城,你多照拂师弟师妹们。”监正说。
“五师妹出关了?她也跟我一样,成功晋升四品,成为阵师了?”杨千幻惊喜道。
“尚远。”
“既然如此,老五不要命了?”杨千幻吃了一惊。
“她晋升的契机到了。”监正意味深长。
许府。
大门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招魂幡,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收到恤金后,许府就开始布置丧礼,只是不知大郎的尸骨送回京城的确切时间,府里的人还没有穿丧服。
这几天,府上气氛很沉重,老爷变的沉默寡言,夫人时不时垂泪,二郎强装镇定,却时常发呆。玲月小姐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铃音小姐儿瘦成了瓜子脸。
最开始两天,小豆丁时常半夜哭醒,嚷嚷着要找大哥。
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几个家人而已,骤然间少了一个,世界就不完整了。
这天早上,许府上下终于等来了大郎的尸骨,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被板车运回了府。
许平志收到消息,疯一般的冲出门,可他看见板车上的棺材时,突然不敢上前了。
许平志走到棺材边,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负责送尸骨的铜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许大人,先进府再说吧。”
许平志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一旦见到大郎的尸骨,家里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门口哭丧,生人死人都有失体面。
棺材送到灵堂,这里的气氛让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愿多待,抱拳道:“许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许平志嘶哑的回应:“不送。”
灵堂内,婶婶、二郎、许玲月姐妹,无声的注视着棺材,谁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许平志知道,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比如最先直面侄儿尸骨,直面那汹涌的悲伤。
棺材板缓缓推开,许七安躺在棺材里,他的皮肤干枯,失去光泽,嘴唇退去了鲜色。
早已死去多时。
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破碎,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那狂潮般涌来的悲伤依旧将全家人吞没。
婶婶和许玲月扶着棺材嚎啕大哭,许二叔有些站不稳,嘴皮子不停颤抖。许二郎别过头去,不去看大哥的遗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许铃音小身子微微前倾,探着头,双手在身后打开,朝着棺材发出“嗷嗷嗷”的哭声。
好吵谁特么的吵我睡觉许七安心说。
他宛如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依靠。耳边只有嘈杂的哭声。
我应该是回家了这哭声是婶婶的?呵,婶婶竟然会为我哭?她的口头禅不是:许宁宴你这个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这辈子要讨债的许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从哭声里分辨出婶婶和两个妹妹的哭声。
哭声持续了很久,然后变成了哽咽,变成了抽抽噎噎。
时间流逝,天黑了。
这是许七安通过二叔和二郎的对话得知的。
许家的亲朋好友要明日才能来瞻仰许大郎的遗容,今晚是家人给他守灵。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死了,第一次是酒精中毒马德,120G的老婆没删,想想就尴尬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电脑和手机,哦,这个世界有青楼和教坊司,硬盘老婆没用武之地。
明天全村人就来我家吃饭了怀庆和临安是公主,身份不方便,估计来不了采薇肯定是要来的,她要是不来,那等我醒来就离婚浮香会来吗?哦,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死讯”。
“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二哥留在这里给大哥守灵。”许玲月哭哭啼啼的声音。
然后是婶婶说话了:“你大哥在河上漂了这么久,回了家,不能再让他孤零零的。娘没事,娘就守在这里。
“当初你爹把他交给我的时候,就巴掌那么大,我那会儿哪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你爹一个大头兵,又没什么钱,请不起奶妈。我就煮羊奶给他喝,一天天手忙脚乱的照顾他”
说到这里,婶婶悲从中来。
许七安忽然意识到,婶婶其实是爱他的,虽然后来婶侄俩闹的很僵硬,很不愉快。
许七安有些感动。
“越长大越讨人厌,你们三个里,他长的最丑,最会作妖。但凡我对你和二郎嘘寒问暖,他就吃醋,觉得老娘对他不好,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
“你别说了。”许二叔怒道。
“凭什么不能说。”婶婶尖叫着,“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长大,说没就没了,早知道当初我不如养只耗子。”
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夫人。”门房老张匆匆跑来,站在灵堂外,道:“外面来了个姑娘,说要给大郎守灵。”
谁?
这个疑惑在许七安心里闪过,同时也在二叔婶婶几人心里闪过。
“她说她叫浮香。”门房老张说。
许二叔和许大郎脸色同时一黑。
不去勾栏许七安,正人君子许二郎,顾家爱妻许平志许七安心里苦笑。
许二叔看了眼妻子,微微颔首:“我去外头见见她。”
婶婶望着丈夫的背影,擦了擦眼泪,问身边的儿子:“二郎,那浮香是谁?”
仅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许二郎鼻音浓重,道:“浮香是教坊司花魁,据说非常仰慕大哥的诗才。”
兰心蕙质的许玲月皱了皱眉,更深夜重的上门,还要给大哥守灵,关系恐怕非同一般。
许二叔在前厅见到了浮香,她穿着白色长裙,头戴白色小花,朴素至极的打扮。
见到浮香的刹那,许二叔心里的恼火忽然消散了,因为这个女人神色哀婉,眼圈桃红,眉宇间那种悲伤是做不得假的。
“浮香姑娘,大晚上的何故拜访?”许二叔沉声道。
“许大人,我想给许郎守灵”浮香起身施礼。
“这不合适。”许二叔当场拒绝。
许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有规矩的体面人家,浮香没名没分,凭什么给大郎守灵。
“奴家进府时,把教坊司的扈从打发走了,眼下内城回不去,外城不安全。许大人若是非赶我走,那我便走吧。”浮香细声细气道。
许平志叹口气,这女子对大郎确实情深义重。
来到灵堂,见到许七安遗容的刹那,强作镇定的浮香终于崩溃,她今日刚从教坊司的老鸨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了许七安殉职的噩耗。
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哭了很久,打算来送许七安最后一程。
许玲月听着浮香凄厉的哭声,忽然就意识到这个女人跟大哥的关系了。
浮香没有留在许府守灵,很懂事的离开,许平志本想留她在府上过夜,没想到浮香刚才的话是骗他的,教坊司怎么可能会让一位花魁脱离视线。
浮香之所以那么说,是怕许家不同意她看许七安最后一眼。
第二天,许家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
许七安祖父这一脉,只有两个儿子,许家老大战死沙场二十年了,现在儿子也殉职了,这一脉的香火就此断绝。
许家族人们扼腕叹息。
除了许家族人外,许七安以前的顶头上司,长乐县朱县令和王捕头等一干快手也来了。
朱县令瞻仰了遗容后,叹息道:“宁宴英年早逝,可惜了,可惜了啊。”
王捕头等人满脸悲伤、唏嘘。
“不知道宁宴有没有留下遗言?”朱县令问道。
许平志摇头。
可以的话,我想体验一次黑人抬棺许七安颇为幽默的吐了个槽,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但身体还处在假死状态。
“采薇姑娘,你在做什么?”
突然,许二郎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褚采薇的声音:“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金锣南宫倩柔和张开泰也开吊唁了,瞻仰遗容时,老张叹息说:“如此天纵之才中途夭折,魏公近日情绪不佳,在所难免。”
张开泰是少数几个知道许七安资质的金锣。
“坏人。”
许铃音朝着南宫倩柔咆哮,很快就被绿娥带下去了。
这时,许七安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卑职参见怀庆公主。”
灵堂内外先是一静,接着,高呼“拜见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氏族人都惊呆了,什么情况?许大郎的丧礼竟然来了当朝公主?
这一刻,许氏族人的痛惜之情前所未有的强烈,原来大郎连公主都认识,要是没有遭遇意外,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许氏会成为京城一个大族也说不定,届时,光宗耀祖,全族人都能鸡犬升天。
裱裱没来啊,嗯,她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怀庆那么自由。
我的莲花姑娘,一下子聚齐了三位
许大郎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则笑话:某富二代意外去世,吊丧当天,他的女朋友们都来了,这个为他打过胎;那位怀了他的胎;这个年芳十八,三年前就跟着他了;那个又为他抛夫弃子
渐渐的,葬礼变成了富二代的批斗大会。
庆幸的是,富二代是真的死了。
“你们可千万不要聊信的事啊,否则我活过来也没意思了。”许七安焦虑的想。
怕什么来什么。
褚采薇有些难过:“他在青州时给我写信,向我讲述了当地的美食,我看完信后,气的想用筷子戳死他,可我没想过他真的会死。”
闻言,许玲月诧异的抬起头,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哽咽道:“大哥也给我写了。”
怀庆淡淡道:“我也收到了。”
说完,三个女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七安:“”
怀庆心里一动,目光微闪,问道:“那他有没有”
就在这时,凄厉的猫叫声传来,吸引了灵堂内外众人的注意。
一只橘猫竖着尾巴,穿过人群,进入灵堂,扑向了许七安的棺材。
一位许氏族人惊呼道:“快拦住猫,猫跃死者,会诈尸的。”
其余许氏族人脸色大变。
距离最近的怀庆临安褚采薇等人,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因此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喵~”
橘猫飞过许七安的头顶,发出凄厉的尖叫。有声音在许七安脑海里炸开:“许七安,醒来!”
是金莲道长来了许七安元神震动,只觉灵魂与肉身开始交融、契合。
下一刻,他恢复了知觉,重新有了掌握肉身的踏实感。
他感觉脸上有些痒,于是抬手一抓,抓下一大片干涸的血肉。
我能动了许七安一喜,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灵堂内外,陷入了死寂。
起,起,起来了?!
这一幕在众人眼里,惊悚又恐怖。
“我,我的妈诶真的诈尸了!!!”
有人尖叫起来。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