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端上来,很简单的几样菜肴,只有一盘羊肉,一小瓮肉汤。李弘看到审配和陈琳都没有举筷,尴尬地笑道:“塞外不比冀州,很苦很穷,最近又闹雪灾,食物非常紧缺,所以……”
审配摇头笑道:“我本来以为塞外的人天天吃的是牛羊,喝的是马奶,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穆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塞外灾民太多,加上集中在云中、定襄两郡的百万民夫,我们早就难以为继了。现在不要说吃肉,能喝上肉汤就不错了。”
杨凤冷笑道:“冀州府有钱募兵,有钱打仗,却没钱给北疆赈灾,甚至到现在还拒绝接收滞留在北疆的百万民夫。你们不要忘了,没有这一百多万人给我们运送粮草辎重,我们怎么征服大漠?冀州府这种无耻行径,也叫振兴社稷?”
陈琳脸色一沉,刚要反驳,被审配摇手制止了。他没有拿筷子,而是端起耳杯轻轻呡了一口。酒入口中,审配顿时脸色一苦,眉头紧皱,差一点吐了出来。这时,陪坐四周的赵云、玉石、颜良等人却已经开始大吃大喝了。颜良笑道:“审大人,从过年后,我们就没有这样吃过了,这都是沾你的光啊。我们大人现在食邑八千户,是我们这里最有钱的人了,一般我们都吃他的。不过大人很小气,俸禄、食邑基本上都贴补伤兵用,剩下的一点给两位夫人,轻易是不请客的。”
大帐内哄然大笑。
“我是请审大人和陈大人吃饭,什么时候说请你们作陪了?”李弘指着他们笑道,“下次不许到我这里来蹭饭。”
“你不喊我们,两位夫人会喊的。”燕无畏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笑眯眯地说道,“有夫人在行辕,我们伙食好多了。”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热情地敬酒,审配和陈琳无奈,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点。樽空酒酣,众人谈兴大发,很自然地说到了北疆的雪灾,然后就是洛阳的危机。不久,双方一言不和,随即争了起来。玉石、颜良等人说各地州郡举兵攻打洛阳是叛乱,袁绍等人都是大汉逆贼。而陈琳极力反驳,说董卓骄纵枉法,废黜少帝,擅权迁都,犯下了累累罪行,董卓才是大汉奸佞。杨凤更直接,说这些人统统都是大汉奸佞,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李弘急忙阻止,散席了事。
审配和陈琳带来了三公檄文,带来了弘农王的“诏书”,还有一封袁绍写给李弘的书信。袁绍在书信中洋洋洒洒地全面分析了当前的局势,陈述了利弊,请求李弘响应讨董之举,急速起兵南下。出兵的钱粮冀州愿意承担一部分。
李弘拒绝了。
李弘对审配和陈琳两人仔细解释了北疆目前的困难,认为自己没有南下的条件,而且自己也不同意三公檄文里给董卓所定的十条罪状,更不同意废黜当今天子。审配和陈琳注意到,李弘自始至终没有对各地州郡起兵一事给个明确的态度。州郡举兵讨董在李弘的心里,到底是叛乱还是勘乱?
李弘说,我派龙骧将军徐荣率两万精锐南下洛阳,是为了警告袁绍和袁术等人,不要攻击洛阳,否则他们将遭到我和董卓的联手进攻。我纵容和默许西河太守崔均、上党太守杨奇和河东太守王瀚举旗讨董,是为了警告董卓,警告他不要恶意扩大洛阳危机,祸害社稷,否则我可能联合各州郡兵马夹攻洛阳。我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们不管你们谁对谁错,这仗不能打,洛阳不能乱,这是我北疆生存,社稷得以稳定的首要条件。谁要打,谁就是大汉叛逆,我就联合另外一方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这场危机已经开始,将来如何解决需要我们三方坐下来一起谈谈。如果大家都是为了社稷,这问题就能解决。
至于废黜当今天子一事,我坚决反对。我大汉天子地位尊宠,神圣不可侵犯,袁绍和各地州郡长官凭什么想废就废?谁给他们那么大的权柄?弘农王吗?弘农王被废是何太后同意,公卿百官一致通过的,谁说是董卓一个人做的事?当时如果公卿百官一致反对,他能废帝吗?他当时有那么大的权势和力量吗?如果董卓废黜少帝是他最大的罪责,那朝堂上的所有官僚就是董卓的帮凶,包括太傅袁隗大人在内。将来董卓不在了,袁绍是不是把这些人也一起杀了?董卓从进洛阳开始到十二月你们举兵讨伐他,不过才主政四个月,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你们动用二十多万大军去打他?你们置国家社稷于何地?置关东关中数百万百姓于何地?你们到底要什么?难道要倾覆大汉,涂炭生灵?
李弘拿起三公檄文和弘农王的“诏书”在两人面前用力晃了晃,愤怒地说道:“拿这些东西骗人,能骗得了几个?骗得了几时?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吗?”
此诏一经宣告天下,就是一个傻子,他也知道杀了弘农王以便断了你们的借口。弘农王死了,讨董的目的是什么?清君侧诛奸佞的意义又是什么?是逼着我打董卓还是逼着我联合董卓打你们?我看你们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杀董卓,杀当今天子,杀弘农王,然后随便找一个藩王做皇帝,夺取权柄,以行专权之事实。你们这么做,和奸阉、外戚专权又有什么区别?
从先帝时起,三州两郡的兵事权就由我主掌,可韩馥、袁绍、王匡不经我的同意,随意起兵,这也算遵从大汉律?当今天子就在洛阳,公卿百官也在洛阳,十万北军也在洛阳,你们公然举兵攻击京畿,废黜天子,这也是为人臣者应该干的事?这也是遵从大汉律法?我大汉天威何在?天子威仪又何在?孰是孰非,难道我不知道?
李弘猛然一拍案几,杀气腾腾地说道:“如果没有北疆的拖累,如果不是为了社稷稳定,我当奉先帝遗诏,领二十万大军一泻而下,扫平奸佞,还我大汉之威。”
陈琳冷冷看了一眼李弘,不冷不热地问道:“大人何时南下?”
现在李弘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不愿意帮助袁绍。但李弘还是没有说州郡起兵是叛乱,这让审配和陈琳知道了李弘对此事的基本态度,也知道李弘出于对北疆稳定的考虑不得不南下。只要李弘南下,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想了一下,缓缓说道:“春耕之后,五月。”
目前,边军主力驻防于大漠和边塞,无法抽调,而河套的屯田兵因为训练时间较长,有一定的实力,但因为屯田戍边的事情太多,也无法抽调。剩下就是河东的屯田兵。河东军屯已经初见成效,春耕将直接关系到北疆的生存,所以春耕之前,河东屯田兵也不能抽调。我要想南下,只有等到五月。
审配和陈琳暗自心惊。
晚上,李弘邀请审配到自己的军帐聊聊。
光阴茬苒,四年不过短短一瞬间,但这中间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如今物是人非,李弘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而审配还是州府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想想也让人非常感慨。
两人聊了很久,最后还是讲到了眼前的事。
李弘说,此时董卓和你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如果南下帮助你们打董卓,洛阳必毁。即使我们联手把他逼到了长安和西凉,但我大汉已经名存实亡了。那时我们面对关东的废墟,董卓的虎视,再谈重振,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如果遵从天子的圣旨帮助董卓打你们,双方则必将陷入长时间的混战。我们有强大的兵力,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饷,而你们既有兵力又有粮饷,数年打下来,大汉社稷早已荡然无存了。
我如果暂时不南下,仅以较少的兵力威慑压制双方,让双方保持在僵持状态,那么时间一长,首先无法支撑的就是董卓。董卓缺乏粮饷,无法速战速决,只能后撤关中。董卓估计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正在加紧西迁天子和朝廷到长安。我让徐荣南下,除了尽力保证双方的僵持状态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加速消耗董卓的钱粮。董卓一撤,我就南下洛阳,居中调停。到时,董卓和你们被我从中隔开,大家可以好好谈一谈。能解决目前的危机当然最好,不能解决就先放着,以后再说。只要我们大汉在数年内没有兵甲之灾,国力能迅速得到恢复,将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至于大汉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弘农王必定要被你们害死,而你们要想再立藩王为帝,势必要受到我和董卓的威胁。谁敢在大汉立第二个皇帝,我就灭了谁,这一点,绝对没有商量余地。
审配笑道:“大人是不是想入主洛阳,独揽权柄?”
大人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汉国被人为的分割成了三部分,关中关西是董卓,北疆和关东是大人,其他地方是各州郡官吏,而大汉天子形同虚设,皇权受到极度践踏,天子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大汉社稷转眼就被大人葬送了。大人想得太简单了。这办法不但无法避免兵甲之灾,反而会立即引来连天烽火。大人虽然无敌于天下,但那时大人就象一只饿极了的豹子,在狼群的攻击下,很快死于非命,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李弘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事实现在摆在这里。我要想保住北疆,社稷就不能乱,我要想保住社稷,洛阳就不能乱,否则战火一起,北疆很快就因为缺乏粮食和各类物资而崩溃。我明知这样做很危险,但我有什么办法?董卓有十万大军,袁绍有二十多万大军。你想让他们不打,可能吗?我除了舍命拦在他们中间,给北疆争取时间外,我还有什么办法?”
“原来大人只想着自己的北疆,而不是大汉社稷。”审配摇头叹道。
“我这个人你清楚,我除了打仗没其他本事,我也没那个雄心壮志说什么振兴大汉,我只求北疆这数百万人不饿死、不冻死就行了。”
“大人这是借北疆之名,行割据之实。”审配不客气地说道,“大汉有今日之乱,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大人先是借北疆屯田为由诱骗先帝频繁更改祖宗之制,然后又以北疆危难为借口发动出塞大战,甚至为了远征大漠,不惜率军南下威逼天子。你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肆意践踏大汉律,欺凌皇权,穷兵黩武,严重伤害了大汉的根基。如果没有你,大汉未必会这么快走到今天的危亡之局。”
李弘望着审配,又惊又愣。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我殚精竭虑做了这么多,不但没有挽救大汉,反而把大汉推到了死路?
“如果割据能挽救大汉,我未尝不能一试。”
“割据当然是瞬间摧毁大汉了。”审配苦笑道。“大人,你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你的确没有这个实力啊。”
李弘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心里一阵窒息,恐惧、茫然、失落,还有极度的自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审配歉疚地看了他,低声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应该帮你,所以我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也不要见怪。”
“不,不。”李弘赶忙说道,“正南兄,你说,你说。”
董卓实力强横吧?为什么现在他要求助于你?为什么他要西撤?为什么我们要讨伐他?你说的对,在我们讨伐他之前,董卓的确没犯什么大恶,但我们为什么要讨伐他?不是因为他是武人,也不是因为他掌控了权柄,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潜在的奸恶之人。今天的事实已经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我们起兵讨伐他,他马上就原形毕露了。这种人是不能高居朝堂之上,他祸国殃民是迟早的事。而你,也是这种人,或者说,是潜在的奸恶之人。这个奸恶,不是针对你的人品,而是针对你执掌权柄之后可能对国家造成的危害,比如董卓现在的迁都之举,比如赵忠张让等奸阉怂恿天子卖官购爵。
奸阉有好有坏,比如曹腾吕强就为大汉做了许多好事,武人、士人也有好有坏,但这个好坏不能以人品来论,而是以他对社稷做出的功绩来论。比如董卓,他过去为大汉戍守边塞,历经百战,身上的伤疤都有许多,是个好人,但我们为什么认定他是个潜在的奸恶之人?不是因为他缺乏学识,董卓不缺乏学识,前太尉段颎就非常赏识他。也不是因为他的人品,董卓人品不算差,他对待朋友和部下都很慷慨大方,为人也很讲义气,入主朝堂后,他大力征辟士人提拔贤才,对自己的部下反倒很刻薄,好一点的也就不过拜个中郎将而已。
我们之所以认定他是个奸恶之人,主要是因为他身染蛮胡之习。他和胡人称兄道弟,以胡骑征伐天下,几十年来,他和胡人朝夕相处,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礼法了。董卓心中没有礼法,也就没有教化,算是半个蛮胡。这种人一旦掌权,他最容易受到利益驱动,往往为了自己的小利而宁愿抛弃国家的大利,也就是说,他会祸国殃民。独揽权柄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利用权柄危害社稷。
董卓先颁布告缗令,后增赋加税,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虽然他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填补国库,但这种办法却害国害民,遗祸无穷。你在北疆屯田,也没有钱,为什么你就能屯田,能安置灾民?弄到钱的办法太多了,而董卓偏偏选择了急功近利,害国害民的办法,这恰恰证明了他贪小利而弃大利,是典型的胡人习性,他不是主政治国之人。
董卓是武人,这是他不能主政的另外一个原因。武人以法治兵,赏刑分明,所以一般武人很信奉法家的学说。前有战国韩非子,后有大秦李斯,都是法家集大成者。讲究以法治国,重刑轻礼。我大汉自孝武皇帝以来,虽独尊儒术,以德治国,但真正说起来,奉行的还是外儒内法之策。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我大汉重视礼仪教化,以礼说法,但骨子里还是以法治天下。也就是荀子所说的隆礼重法,两者并重。武人因为其特性,往往会不知不觉地走上重法轻礼的路子。前“凉州三明”之所以很难进入朝堂主理国政,原因就在于此,士人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个国策的微小变动,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随着它的慢慢延续,会逐渐改变国家的命运,社稷的兴亡。
审配看看若有所悟的李弘,摇头道:“大人从何而来?大漠。大人的功绩从何而来?胡骑。大人除了打仗,知道独尊儒术以德治国和儒法兼融德主刑辅在国策上的具体区别吗?大人知道你在北疆实行的诸般治理之策到底是隆礼重法还是重法轻礼吗?大人知道你的屯田盐铁之策虽然暗合桓管之术,得轻重之势,但还缺什么吗?”
李弘茫然地摇摇头。
审配指着案卷上的书卷说道:“大人很好学,才智也很高,失去记忆后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说是奇迹。但你几年来忙于行军打仗,你读了多少经史?又读懂了多少典籍?北疆在你的统领下能有今天的成就同样是一个惊人的奇迹,但你想过没有,北疆所有的治理之策有多少是你想出来的?给你筹划治理北疆的贤才良士又有几个是你看中的?”
“大人以胡人征战天下成就今天的辉煌,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大人没有卓绝的学识,没有治国之才,不能慧眼识才,不能唯贤举才,大人以法治北疆,刑法峻惠,推屯田而士农工商并重,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
“大人如果入主洛阳,必将步董卓后尘,乱上加乱,而亡我大汉者,必是大人也。天下士人几年前就有预言,说大人是我大汉国最大的祸患,将来亡汉者必是大人,今终于应验。”
李弘沉默不语。的确,他自问自己没有治国之才,连识才的能力都没有。北疆之所以能维持,都是因为有赵岐、左彦、李玮这三代士人的努力,没有他们,自己早被北疆压垮了。赵岐是朝廷派来的,和他一样资历的士人现在都是北疆的中流砥柱。左彦是黄巾军首领,和他一样的士人现在是北疆的顶梁柱。李玮是自己押来的,谢明是李玮请来的,唐放是并州故吏,宋文是避祸的,田豫是燕无畏推荐的,和他们一样的年轻士人现在撑起了北疆这片巨大的天空。
自己唯一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功绩就是征服了大漠,但就是这点功绩还是以祸国换来的,自己就是亡国之源啊。
李弘低着头,心里阵阵苦痛。
审配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继续说道:“大人既然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力守北疆,为大汉振兴保留最后一丝元气。”
北疆贫瘠,犹如无水之木,仅靠施肥修剪是救不活的,那这水在哪里?北疆东有冀州,南有关东和洛阳,西有关中和长安,此三地任选其一,北疆就活了。大人不要简单的以为你占据了这三地任何一处就行了。董卓就是例子。他占据了关中和关东两地,洛阳和长安两城,为什么他还无法支撑?
北疆要稳定,需要钱粮。这钱粮从哪里来?主要是从土地上来。土地耕种要人口,谷物成熟要时间,所以有土地还不行,还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充裕的时间。这样就行了吗?当然不行,中平初年的黄巾之祸,现在的董卓之乱,两件事都告诉我们,只有持续的稳定,才能有持续的钱粮。如何才能保证持续的稳定?百姓要有地种,武人要去戍守边疆,士人要治理州郡,再加上轻赋薄徭,大家齐心合力,这稳定才能持续下去。只要有一个稳定的富裕的州郡为北疆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北疆就安稳无忧了。
那么,现在这三个地方哪个地方最适合大人?
大人拿下关中,不但可以动摇董卓的根本,还可以把董卓围在洛阳,但大人现在势必要和董卓翻脸,而且将来大人还要背上西疆这个沉重的包袱。所以拿下关中无助于解决当前的危局和保证北疆未来的稳定。
冀州呢?大人拿下冀州,将得罪天下士人,要遭到讨董联军的攻击。冀州现在承担了讨董联军很大一部分粮草辎重,对我们来说,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冀州如果陷入连绵战祸,北疆崩溃在即。当今天子虽然已经下旨把冀州五年赋税交给北疆,但现在我们已经不承认这个天子了,这道圣旨自然也就没有作用了。目前对大人来说,如何取得冀州士人的信任才是关键,这也正是解决当前危局的关键。
至于关东和洛阳,大人不能进。为什么不能进我刚才已经说了,董卓就是前车之鉴。一旦进入洛阳,大人就是众矢之的,不要说解决当前危局了,连北疆都岌岌可危。
北疆的生存至此已经面临困境,如何绝处逢生?制衡,在三方权势的夹缝里求生存。
当今天下有大人、董卓和士人三大权势。大人虎踞北疆,董卓退守关中,而士人拥有其他各处州郡。至于洛阳,则谁都不让进。在天子没有确立之前,在天子没有还都之前,洛阳由三方权势共同看护。如此一来,战火可以暂时避免,生灵可以免遭涂炭,大汉可以迅速稳定,而北疆危机也就安然度过了。
为了确保三方权势达成平衡,大人必须要做到逼走董卓,逼退袁绍,压制皇权。这个压制皇权是重中之重。大人既不要承认当今天子,也不要否认当今天子,更不能让士人重立天子。皇权孱弱,董卓就没有威力。士人不能重立天子,士人就没有凝聚力。一段时间后,董卓因为被围关中,钱粮断绝,山穷水尽,慢慢就会崩溃,而士人因为矛盾重重,内乱纷起,慢慢就会分裂。
三年后,最多三年,董卓必然败亡,士人必然分裂,北疆必然度过危机。而同一时间,三方权势的制衡也必然崩裂。到那时,大人坐拥北疆之利,领十万雄兵,南可以下洛阳,东可以取冀州,西可以夺关中,然后迎天子还京都,则大汉可振。
李弘闻言大喜,心里非常激动,“正南兄,留下来,你留下来帮我,行不行?”
审配神情坚决地摇摇头:“不行。”
李弘喜色渐敛,一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正南兄既然已经看透了三年后的形势,为什么不留下来帮我?其实这不是帮我,这是振兴大汉社稷啊。”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如果进洛阳,必是董卓第二。”审配郑重说道,“得士者兴,失士者亡,如果你不能得到士人的拥戴,你就绝对不要进洛阳。我这么说不是为了你这条性命,而是为了大汉社稷。”
李弘苦笑出声,无奈、自嘲,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如果你是皇甫嵩,是朱俊,你可以进洛阳,天下士人莫不云集而来,各地州郡无不献表效忠,我大汉中兴指日可待。但你是豹子,是骠骑大将军豹子啊。”审配也是苦笑,那笑声无奈而悲凄。
“你从大漠逃回来的时候,鲜卑人以两道黑木令追杀你,从此你扬名北疆,但同时也注定了你一生的命运。我大汉数百年来,除了金日磾将军以外,就算你和胡人的关系最为密切。然后你组建风云铁骑,鲜卑人和乌丸人对你无比忠诚,他们追随你征战天下,驰骋疆场,你们是生死兄弟,至死不渝的生死兄弟。你在西凉肃贪,你第一次开始屠杀士人,你和董卓一样,杀起士人来,血腥残忍。你到并州招抚蚁贼,安置流民屯田,重开盐铁私营,鼓励商贾经营,以法治疆。而今年你更加变本加厉,竟然领大军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你自己想想,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得到士人的信任和拥戴?”
“北疆都是哪些士子在帮你?赵岐仕途坎坷,一辈子都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临死了,竟然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当然愿意留在北疆。蔡邕无路可走,留了下来,但一有机会,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北疆。王剪,不过是一个闭门造车,胸无大志的儒士而已,只有你把他当大师供着。而他父亲的《潜夫论》,也只有到了北疆才成了典籍,有了用武之地。许劭,一个只会高谈阔论妖言惑众的平庸之才,他到北疆不过是为了享受无知百姓的顶礼膜拜而已。至于李玮、谢明等人,都是年轻狂妄之辈,一个个自视甚高,却又无处可去,只好跟在你后面先混个官职,等将来有了好去处,他们自会纷纷离你而去。”
“除了这些士人,还有谁愿意受辟于北疆?你凭什么让天下士人相信你?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不是第二个董卓?士人在你这里永远看不到希望,我也看不到。虽然帮助你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但也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这个风险太大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我们宁愿耗费更大的力气,花费更大的代价挽救大汉。大汉已经禁受不起任何摧残了。”
“那当今天下,谁能挽救大汉?”李弘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袁绍。”
“还有呢?”
“只有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