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一直留在洛阳主掌关东兵事,对这次征伐的具体策略知道有限。董卓为了保密,并没有把详细的攻击计策预先告诉他。
李儒听完田仪的解说之后,显得非常吃惊。
京畿的十二万南北大军经过几次交战后,已经折损了将近两万人。张扬的一万人在河内投降了袁绍,胡轸、吕布的军队在和袁术、孙坚的交战中损失了大约一万人。十万大军,董卓把它一分为二。两万人留守关中,董卓的弟弟左将军董旻领一万南军驻守长安,中郎将皇甫鸿、鲍鸿各领五千兵马驻守扶风和冯翊两郡。
八万人随其出战,大军在四个战场上同时开战。其中三万人攻打河东,中郎将段煨领一万兵攻击河东蒲坂津,校尉贾诩领两千兵驻守潼关,中郎将牛辅率一万军攻打风陵渡,校尉樊稠领八千兵攻打茅津渡。
讨逆将军李儒指挥李傕、郭汜、张济、毋丘毅、刘靖五个校尉,两万五千军包围了洛阳东南方向的虎牢关,洛阳东北方向的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中郎将董越、李肃领一万军出武关,从西北方向攻击南阳。中郎将吕布、校尉张辽领八千军出伊阙关、大谷关南下,从东北方向攻击南阳。
中郎将胡轸、校尉李蒙领七千军出关南下,攻击颖川。
大战开始后,董卓打算先把吴雄逼到河内去,把颜良逼到兖州去,然后亲自率两万大军南下攻打豫、荆两州。为了解决京畿钱粮短缺的危机,董卓决心占据南阳和颖川两地,把袁术、孙坚彻底铲除了。
董卓说,现在京畿和南阳、颖川一带都已进入秋收季节,大军走到哪就可以掳掠到哪。粮食问题完全得到解决,但我们此次出兵的目的不是为了掳掠钱粮,而是为了占据南阳和颖川等富裕郡县,所以尽快击败袁术和孙坚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了荆、豫两州,我们就能掌控主动,迅速恢复实力,将来才有可能四处征伐平定社稷。
“河东的事怎么解决?”李儒摸摸脸上的刀疤,十分不安地问道,“虽然我们可以肯定李弘不会为了放弃北疆而征调塞外大军南下参战,但他因为失去了荆、豫两地的粮食支援,只能和袁绍、韩馥紧密结盟从冀州购买粮食了。这样一来,袁绍、韩馥和刘岱等人一旦解决了青州和黑山黄巾军的暴乱,李弘就可以和他们合力攻打长安和洛阳了。”
“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董卓冷笑道,“今年兖青徐三州遭受蚁贼暴乱,粮食欠收,刘岱、焦和、陶谦他们要想吃饱肚子,也要向冀州买粮。你想想,凭冀州一地,能同时供应北疆、幽州、兖州和徐州等地的粮食需要?根本不可能。冀州肯定要出事。李弘和他们肯定要为冀州的钱粮打起来。”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没有内讧,没有打起来,就凭冀州一地的钱粮也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来攻打长安和洛阳,所以,明年,李弘也罢,袁绍也罢,都无力攻打我们。如果今年袁绍、刘岱等人没有平定青州和黑山的黄巾军,如果明年他们还在和黄巾军交战,哈哈……”董卓捋须笑道,“那后年,就肯定是他们的死期了。”
李儒望着董卓那张得意洋洋的胖脸,小声提醒道:“大人,李弘、徐荣、李玮可不是一般的人,我们还是谨慎稳妥一点好。”
董卓轻蔑地一笑,问道:“那你什么意思?让我主动和李弘握手言和?让我主动去对李弘说,我老了,糊涂了,打错了,对不起?哼……现在形势变了,优势都在我手上,要低头,也是他向我低头。”
李儒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这不是谁向谁低头的事,而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证我们达到出兵目的的事。我们率先打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现在主动和他言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行。”董卓用力一挥手,坚决地说道,“不行。他强横,我比他更强横。他想让北疆恢复元气,我就偏不让他得逞。他想打我,无视社稷存亡,难道我就怕了?我告诉你,我比他更狠,他要是敢打我,我就把大汉社稷一脚踩个粉碎,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李儒苦笑,继续劝道:“大人,现在八万大军同时在四个战场上作战,兵力分散,这对我们来说十分危险。大人出兵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占据荆、豫两地,但如果我们的大军因为兵力不够,在南阳、颖川一带和袁术、孙坚陷入僵持,或者……”李儒没有说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董越、吕布等人被袁术和孙坚打败了,士气受挫,大军再想一鼓作气拿下南阳和颖川就很难了,当然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
李儒看看董卓,躬身说道:“大人,还是尽早和李弘联系,双方言和。这样一来,颜良和吴雄就可以立即带着七千人马返回河东,而大人也就可以立即带着两万大军南下攻击南阳和颖川。”
田仪立即摇手道:“这七千人不能放回河东。李弘有了这七千人,河东的兵力就更多了,这对长安和洛阳来说,非常危险。我们为了避免激怒李弘,同时也为了避免自己的损失,放弃了攻杀颜良和吴雄,这已经很给李弘面子了。现在我们和李弘是敌人,颜良和吴雄没有后援没有粮草,固守关隘对他们来说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只要对他们说,任由他们率军离开关隘,两人会毫不犹豫地出关而去。颜良和吴雄一走,大人就可以率军南下了。”
“等李弘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向我们要这七千人马时,颜良和吴雄早已离开关隘了。只要我们没杀这七千人,李弘又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他能说我们没有守信?脚长在颜良和吴雄身上,他们要跑,我们怎么办?”
董卓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他分析了北疆的财赋窘境和北疆的兵力部署,认为李弘既没有钱粮也没有兵力,他打不起这一仗,“所以,你不要担心,他迟早都要向我低头。把颜良和吴雄赶走后,我就出关南下。”
李儒连连摇头,笑得非常无奈。
“大人,叔平(田仪),这七千人回河东,并没有改变双方兵力上的对比,根本无关大局。另外,你们也太小瞧北疆军了。”李儒叹道,“颜良已经放出话,虎牢关里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人,黑豹战旗就不会倒下。小平津的吴雄说,他就是吃人,也要把关隘守住。驻守孟津的都尉项澄更是嚣张,我们围住他的当天夜里,他带人趁黑摸进大营,抓走了几个巡营士卒,第二天在城楼上煮了吃了。北疆将士许多人当年都是黄巾军悍将,都是参加雁门关大战和远征大漠的勇士,你们指望这些人弃关逃命,简直是笑话。”
董卓脸显怒色,田仪一脸震惊。
“李弘这些年带着北疆大军四处征伐,战无不胜,建下了举世功勋,同时也给十几万北疆将士带来了无数的荣耀和功绩。”李儒再叹道,“没有李弘的军令,这七千北疆将士绝不会活着离开关隘。这不是关系性命的事,而是关系一个武人荣耀的事。我们也许不懂,但大人应该明白。这七千人一旦死守不退,大人的大军就会被牵制在洛阳。”
“如果大人不想让他们回河东,就干脆把他们杀了,反正李弘暂时也无力集结五万人以上的兵力攻打长安和洛阳。”李儒说道,“大人无论如何不能让颜良带着大军撤到颖川,更不能让吴雄带着大军撤过黄河进入河内。”
“这两支军队当然不会给袁绍和袁术多大的助力,但正因为他们的存在,给了李弘、袁绍、袁术三人联手攻击的机会。说句实话,李弘一旦知道颜良和吴雄分别率军进入颖川和河内,他没有了任何顾忌,会不顾一切攻打洛阳的,而袁绍和袁术也会趁机反攻。李弘如果决意放弃北疆,舍弃社稷,他的实力就要远远超过我们。到时鲜于辅和赵云率数万胡族铁骑出长城要塞,直接攻击长安,试问谁能挡其锋锐?而李弘和徐荣等人率十万步卒精锐强渡黄河,攻打洛阳,我们……”
董卓猛地站了起来,肥胖的身躯顿时把案几撞飞了出去,他高举双手,纵声咆哮,“给我打,给我打……”
李儒神情震骇,急退三步。田仪惊惶失措,闪身让过凌空飞起的案几,高声惊呼道:“大人,我们是要南阳和颖川,是要钱财和粮食,不是要和豹子生死对决,请大人三思……”
“传令,给我攻打孟津关,全力猛攻,给我杀了那个项澄。”董卓瞪着李儒吼道,“再告颜良和吴雄。一天,我只给他们一天时间,如果他们再不撤出关隘,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李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人,请三思啊。”
“我再三思,就要给豹子活活逼死了。”董卓发怒地说道,“都说豹子厉害,都说我们要让着他,结果如何?结果我们被他围在关中,差点饿死了。你们不要忘了,是豹子先要杀我,而不是我要杀豹子。我如果再忍下去,豹子会更猖狂,会更肆无忌惮。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他,激怒了我,我一样会杀人。我以大汉社稷和这七千条人命和他血战到底。毁弃社稷也好,鏖战京畿也好,我都奉陪到底。”
李儒和田仪低头不语。
“我们要占据南阳和颖川,我们要去抢钱抢粮,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杀袁术,杀袁绍,最后呢?最后还不是要杀豹子。”董卓气喘吁吁地怒声说道,“难道我和豹子还能握手言和吗?看看年初,那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愿意和我联手平叛。我还能指望他什么?难道还指望他帮助我重振社稷?如果年初他和我一起平叛,击杀了袁绍和那些叛逆,我大汉哪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危局?大汉社稷怎会倾覆在即?”
“传令,明天攻击孟津。”
十月上,孟津关。
自从李弘和袁绍结盟后,校尉吴雄领三千兵驻守孟津和小平津。吴雄命令都尉项澄领一千五百兵驻守孟津关。
李傕和刘靖接到董卓的攻击命令后,随即指挥一万大军向孟津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董卓的命令很简单,杀,杀的一个不剩。两人早就想打了。前几天项澄挑衅他们,公然烹杀北军士卒,这让两人怒不可遏。北疆军也未免欺人太甚。
关隘上下鼓声震天,杀声如潮,箭矢如蝗,鲜血四溢。到处都是死去士卒的尸体,欢方士卒混战在城墙上下,酣呼鏖战。
项澄怒睁双目,虎吼一声,手中长矛恶狠狠地洞穿了迎面杀来的敌军士卒。在一声凄厉的惨嚎中,那名死绝的士卒被项澄一脚踹出了城墙,尸体重重地坠落到城墙下。
“杀啊……兄弟们……给我杀……”项澄伸出血淋淋的大手扶住墙垛,用力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扭头狂呼,“擂鼓……擂鼓……”
城楼上,雄浑的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士卒们奋不顾身,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象凶狠的猛虎一般冲向了正在杀进的敌人。
“大人,东城墙被我们夺回来了。”军候徐乐拎着血迹斑斑的战刀,歪歪倒倒地走了过来,“我们伤亡太大,恐怕很难支撑到明天。大人你看我们要不要向小平津的校尉大人求援?”
“求个屁援。”项澄指着城下攻击的大军,大声骂道,“吴大疤子守小平津,能比我们好多少?死战,战死未知。我们没死在大漠,却死在这里,真是窝囊透顶。这里可是洛阳,是我大汉的京城。”项澄指着倒在身边的士卒,愤怒地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死吗?”
徐乐茫然地摇摇头。徐乐身材单薄,瘦瘦的一张脸,一双眼晴里总是流露出些许的沧桑。他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从军六年。当年李弘攻占邯郸的时候,他还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后来李弘西进凉州平叛,在邯郸征兵,他也去应征。征兵的颜良看到他,一手就把他拎了出去,叫他长大一点再来。徐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颜良心里一软,就递给了他一根长矛。从此,徐乐扛着这根长矛,跟在颜良后面四处征战。
“如今是什么世道?怎么连死都闹不明白?”项澄冲着城墙外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项澄二十多岁,长得高大健壮,一脸的黑胡子,粗犷彪悍。他过去在冀州一带贩私盐,因为会打架,头脑灵话,为人豪爽,手下渐渐聚集了几十号人。后来跟着张角举兵起事,参加过广宗大战。广宗战败后,他跟着张牛角继续征战。瘿陶大战后,又跟着张燕打到了晋阳。黄巾军受抚时,他是北疆军的军司马。去年远征大漠回来,被拜都尉。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北疆过点安稳日子了,谁知道还没歇几天,就带着大军冒着大雪从塞外一直跑到了洛阳。
“年初的时候我们跟着徐大人打仗,说袁绍、韩馥、刘岱都是叛逆,把讨董大军打得狼狈而逃。”项澄指着城下的大军,苦笑道,“那时,北军和我们是兄弟,我们在一起打仗。后来,虎头大人说,他们和大将军握手言和了,是大将军的兄弟,不是叛逆,不打了。怎么这话还没有说几个月,我们反倒和北军打起来了?你说,现在我们是叛逆,还是他们是叛逆?”
徐乐一边用血乎乎的袖子擦着战刀上的血,一边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他们是叛逆了。我们大将军怎么会是大汉的叛逆?”
项澄咧咧嘴,笑呵呵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今陛下是我大汉的叛逆了?”
徐乐一愣,尴尬地笑道:“大人,这怎么可能?”
“但你看看,现在攻打我们的是谁?是北军。”项澄说道,“北军是陛下的军队,陛下的军队打我们,打大将军,那说明……”
“不可能。”徐乐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将军绝不会是大汉叛逆,这中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项澄恨恨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反正都要死了,杀一个赚一个,不想许多了。”
西城墙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求援鼓声。
“项陶在求援。”项澄心里一惊,大声叫道,“快走,我们快走……”
“兄弟们,杀过去,杀过去……”徐乐举刀狂呼,“誓死……血战……”
朱俊怒气冲天地走进毕圭苑。
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了河南尹,就在谷物成熟,百姓开始收割的时候,李儒却突然命令驻扎在洛阳附近的大军四处抢粮,肆无忌惮的掳掠,几天之内就把河南尹破坏殆尽。几十万百姓再次陷入了浩劫。无数人被赶离家园,再次开始了走向死亡的流浪。
然而,函谷关已经被封锁,流民们唯一的希望随之破灭,大家一路哭号着,掉头向南逃去。
朱俊的心在流血,他极力抑止着心中的愤怒,一句又一句地质问着李儒。李儒面带笑意,一直沉默不语。朱俊越说越气,恨不得一拳打死李儒。
“我要到长安去。我要面见相国大人,我要弹劾你……”
忽然,董卓肥胖的身躯出现在朱俊的眼前,“这是天子的旨意。”
朱俊骇然心惊,这一刻,他豁然大悟。董卓已经动手了。
朱俊飞马回到洛阳城,急书李弘。
丁立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府衙,“大人,找我有急事吗?”
朱俊一边伏案疾书,一边说道:“镜明,你拿着我的印信连夜过函谷关,然后想方设法渡过黄河,把这份书信送给骠骑大将军。”
丁立看到朱俊面色苍白,神色冷峻,心慌地问道:“大人,出了什么大事吗?”
“董卓秘密到了洛阳。”朱俊说道,“虽然我们已经把吕布、胡轸要攻击颖川和南阳的消息送给了文台(孙坚),但现在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掳掠,而是董卓的一次重大攻击。他要占据荆、豫两地,而且马上要亲自率军南下了。”
丁立疑惑地看看朱俊,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文台兄?”
“目前阳翟、鲁阳、宛城三地只有两万多军队,而袁术还在襄阳和刘表对峙,所以我们就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文台,他也没办法阻止董卓的攻击。”朱俊无奈地说道,“我们必须阻止董卓占据荆、豫两州,否则不但勤王无望,我们也要束手待毙。现在能阻止董卓率军南下的只有骠骑大将军了。”
“大将军会出兵攻击董卓?”丁立摇头道,“大人,这根本不可能。”
“董卓已经激怒了大将军。”朱俊说道,“我们一直以为李儒命令大军包围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是为了他们的大军可以安全地掳掠南阳和颖川,但现在看来我们估计错了。我听李儒说,董卓今天已经下令攻击孟津关,明天开始攻击虎牢和小平津。我不明白董卓为什么要激怒李弘,但我知道李弘绝不会坐视自己的部下遭到董卓的杀戮。这次董卓不死也要掉层皮了。”
“大人,孟津和小平津两关只有一千五百人,守不了几天的。”丁立担忧地说道,“几天后,虎牢即使没有被攻破,董卓也一样可以率军南下,他只要用几千人围住虎牢即可。我们来不及了。”
朱俊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筱岚在年初的时候把她母亲接到了河东,所以,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
丁立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老师,你……”
“你带着朱魭一起走,不要回来了。”朱俊淡淡地说道,“我虽然老了,但依旧可以跃马扬鞭,征战沙场。”
深夜,河内郡,河阳城。
韩浩站在黄河岸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心里焦虑不安。
今天,在河对岸几十里外的孟津关上,北军和北疆军整整打了一天。虽然小平津关还没有动静,但估计血腥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两关如果皆失,董卓势必要趁着袁绍、王匡和黄巾军激烈交战的时候渡河攻击。河内危矣。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敲碎了宁静的黑夜,清晰地传进了韩浩的耳中。
韩浩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