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匈奴女王乌雅称臣之书,从此以后匈奴将永为大汉臣属。请陛下赐匈奴女王印!”没有理会汉武帝的震惊,霍光随手抽出他自己写的那张奏表来,双手高举恭敬的呈到了汉武帝身前。
侍立在侧的张安世也早已震惊的无以复加。要知道此刻尚在肆虐大汉的匈奴还有二十万铁骑,却在霍光口中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匈奴女王,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个匈奴女王还主动的向大汉称臣了。这可是自汉匈两族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如果不是霍光如今贵为大将军,加上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不然的话汉武帝和张安世都会以为他这是一派胡言。
张安世还是接过了霍光手中的奏表,而后递到了汉武帝手上。这时候汉武帝和张安世都多少想起来了,霍光口中的那个匈奴女王乌雅,好像就是河西居延部的一个匈奴公主。
乌雅在河西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长安方面对于她的消息也并不多。汉武帝也只是隐约记得霍光手下有这么一个匈奴公主,而且似乎这个匈奴公主与霍光之间还有些风流传闻。
“匈奴女王.....女人怎么可以为王?他若为王单于乌维会答应?”汉武帝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这所谓的称臣奏表,在左下角确实有一个表明乌雅身份的印记,但汉武帝还不至于就凭这个就完全相信了。
“乌维自然不会答应,他肯定会回师匈奴王庭,展开他与乌雅之间的战争。而这个时候我军只需要与乌雅前后夹击,乌维便只有败亡一途,而且乌维那二十万匈奴大军远离故土,一旦知道草原上的巨变,他们的军心肯定也会大乱,这二十万大军会不会内乱都难说。匈奴已经不足为虑!”霍光微笑着说道,一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样子。
“大将军快细细道来.....”汉武帝越听越心惊,他知道如果匈奴真的出现了一位女王,那么霍光后面说的这些事都必然会发生,甚至单于乌维所面对的实际情况会比这还要严峻。只是这个匈奴女王的突然出现,之前肯定还有许多的故事,汉武帝现在关心的就是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光站直了身子,从容的微微侧了侧身,而后缓缓抬起手臂,指了指长安城东,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天机院所在。
而后霍光满脸笑容的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天机院?可还记得有座名为浑天仪的东西?”
“浑天仪......原来此物竟是为匈奴而建....可这又与匈奴女王有何关系?”汉武帝终于知道了霍光建造浑天仪的真正用途,却还是想不明白这个被百姓们称作莫名其妙的东西,是如何让匈奴多出一个女王的。
当日浑天仪万众瞩目,最后却让绝大部分人都大失所望,如果不是霍光威望实在太甚,这浑天仪恐怕早就成了长安城的笑柄。
“陛下有所不知,浑天仪非专为匈奴而建,陛下可还记得臣带落下闳来见陛下,所谈重修历法之事?如今新的历法已经修订完成,而历法修订皆是依靠这浑天仪推演。至于匈奴女王......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霍光没有直接讲浑天仪与匈奴的关系,而是先说到了重修历法之事,最后才将乌雅如何成为匈奴女王,以及他们从几年前开始的整个计划说了出来。
霍光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次,汉武帝和张安世的心思早已被霍光所讲的布局深深吸引了。等到最后明白以月蚀天象鼓动乌雅登基,汉武帝也不得不承认霍光布局之长远,心思之缜密古往今来都无人能及。
“如此功业......确实当得上功垂千秋了......而功不在朕,实在大将军与落下闳啊......”等听完霍光的描述,汉武帝没有表现的多么激动,反而有些落寞的说道,甚至他也不揽功,直接承认了霍光和落下闳的功绩。
霍光看着汉武帝笑了笑,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依然是他心中的那个汉武帝,依然有着大胸襟与大智慧。
而后霍光微微躬身对汉武帝说道:“陛下折煞我等了....无论是天下百姓,还是史书,都会铭记陛下的功绩.....大汉的皇帝还是陛下您......”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新的历法可有名字了?”汉武帝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霍光那句‘皇帝还是陛下您’,让刘彻心中也是感触良多。
霍光说的没错,无论这件事情上霍光和落下闳出了多大的力,在天下百姓心中和史书记载中,最大的功绩依然是属于大汉皇帝的,依然是属于他刘彻的。而霍光和落下闳最多只会被人们称为能臣,汉武帝则会是明君。
“正要请陛下赐名!”霍光郑重一拜,新的历法命名霍光依然留给了汉武帝。
“倒是难为大将军心中时刻还想着朕......今年太孙初掌朝政,便命名为《太初历》吧,也取万象更新,一切重新开始之意。”汉武帝不得不承认,在大事上霍光这个大将军依然很是尊敬他的。
霍光闻言微微点头,似乎觉得太初历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而后继续说道:“既然陛下有意万象更新,值此历法重定之时,不如改元太初吧?”
“改元太初?也好.....便依大将军之言吧!”汉武帝先是有些微微意外,不过随即一想便答应了下来。
“如此没什么事了,那臣便先行告退!”霍光接着有些随意的说道。
大事上霍光对汉武帝依然敬重无比,但是小节之上却越发的随性起来,到现在连汉武帝都见怪不怪了,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
待霍光走后,汉武帝在张安世的搀扶下回了寝殿,当一跨入寝殿,汉武帝就认真的对张安世吩咐道:“安世,准备笔墨,朕要写些东西。”
汉武帝毫无征兆的吩咐,却是让张安世微微一惊,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提笔了,再看汉武帝的状态,张安世都担心汉武帝还能不能自己提笔写字。
不过很快张安世还是准备好了笔墨,汉武帝艰难的坐在案几后,一只手支撑在案几上,一只手有些颤抖的提起了毛笔。
毛笔落在纸上,第一个字汉武帝写的有些吃力,甚至因为笔尖有些不受控,字写的还有些难看。不过汉武帝依然坚持自己写,接着后面的字慢慢的变得流畅起来,渐渐的又有了些往昔气势。
汉武帝一连写了两份,看起来都是书信一般。张安世有着自己的行为准则,向来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这一次他虽然好奇,却依然没有去看汉武帝写的内容。
“安世......将这两封信收好。如果朕突然撒手人寰,你便立刻将两封信送到上官桀和梁王手上。如果他们二人凯旋还朝,朕还没有死的话,这两封信你就烧掉吧。”汉武帝已经亲手装好了两封信,一封上面写着上官桀的名字,另一个上面写了一个襄字。
“臣遵旨。”张安世小心的接过书信,将之贴身收藏。
安阳侯府内院,今日的霍光难得的提前离开了大将军衙署回到家中,与他同回的还有杜延年赵阴华这对夫妇。
“老师,学生有句话在心中已久,今日不得不讲。”内院之中三人独处,霍光和杜延年都没有先开口,反而是赵阴华先开口说道。
“阴华有什么想说就说吧。”霍光微笑着说道。
赵阴华在霍光面前一直比较随意,而霍光对她也极其放任,自从赵阴华嫁给杜延年后,这种放任俨然变成了宠溺,两人关系越发形同父女。
“按照老师的谋划,如今的大汉局势已经开始逆转,恐怕要不了多久,朝鲜匈奴的威胁都将解除。而现在太孙和江都公主正在竭力拉拢朝臣,甚至很多史氏子弟都被安排到了要害职位。若朝廷败了,我们还有河西之地,可若朝廷胜了......当防鸟尽弓藏啊......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赵阴华毫无顾忌的说着,甚至直接点明了太孙刘进与江都公主刘细君最近的行事。
原本赵阴华与江都公主也是极为要好的闺蜜,可是自从她们返回长安,刘进成为皇太孙后,几人的关系反倒越发疏远了。虽然表面上这些曾经的同窗,甚至师徒依然一团和气,但是在心底却已经开始了各自算计。
而赵阴华在自己的闺蜜好友,还有未来的大汉皇帝与霍光之间,她选择了站在自己的老师一方。不仅因为自己的夫君是大将军最忠诚亲密的好友兄弟,更因为她早已在心底将霍光当做了自己的父亲,而在她看来,即便长安如何繁华,她的家永远都在河西。
“自己的弟子越来越有出息了......我这个做老师的应该高兴嘛。知道我为什么选进儿而不是其他人吗?不仅因为我与他有师徒之谊,而是因为他具备一个合格帝王的所有品质。有决断,有魄力,会借势,能隐忍,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陛下年轻时的影子。”霍光仿佛一位看破人生的老者,没有因为自己帮助过的弟子对自己疏远和提防而有一丝不满,甚至对刘进和刘细君的表现还极为满意。
“虽说有些不愿面对,但属下也觉得阴华所言有理,大将军还是应该未雨绸缪!”杜延年也郑重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放心吧,长乐宫的那位可看的比谁都清楚......现在已经真的没人敢动我了......那份匈奴女王的称臣上表......其实是我亲笔手书......陛下对我的字迹可一点也不陌生的!”霍光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而后无所谓的说着。
杜延年和赵阴华,甚至长安不少顶尖权贵其实已经知道了匈奴女王的称臣上表,但是到目前为止,只有汉武帝一人看过那张奏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汉武帝心里明白,与其说是匈奴女王向大汉称臣了,倒不如说是在向霍光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