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直过了半响,方才长叹一声,先向罗汝才道:“你起来。你虽然无礼,说的到也是实情。我不能只顾着辽东精兵打过鞑子,一心想保全他们,就不顾汉军上下安危。”
罗汝才听他吩咐,连忙谢罪起身,退回坐位。却听得张伟断然下令道:“如此,便命万骑绞断退路,迎击败兵。命张鼐即日进兵,歼灭所有明军!”
“是,末将遵令!”
“那么徐州战事如何,奏来!”
此事却归王煊该管,听得张伟问话,忙答道:“回陛下,五日前飞骑与神策两军已然往攻徐州。今日军报,两军已经将徐州团团围住,不日便要强攻。飞骑偏师由沭阳往山东,兵峰直指郯城、临沂。这几处除徐州城高兵多外,都是平原小城,驻兵战力亦弱,只待徐州一下,汉军便可分兵往掠河南、山东。”
张伟点头道:“命张瑞与周全斌不必犹疑,需得猛打猛冲!徐州一下,神策军立刻往击兖州,济南。山东全境攻克之后,再休整士卒。济南攻下之前,兵将俱不准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使溃兵有喘息重整之机。”
“是,末将一会下去,便给前线汉军传达陛下谕令。”
“很好,尔等下去办差,若有紧急军情,可即刻过来见我。”
“是,末将等告退。”
由张载文领头,各人依次鱼贯而出。待到殿门之处,却见何斌与吕唯风端坐于此。各人不便问候招呼,只用眼神向两人致意一番,便各自匆匆而出,各自前去办事。
张伟见这帮将军全数到得殿外,立时神色一松,长伸了一个懒腰,向何斌笑道:“召将军们说事,真拘的我难受。”
何斌笑嘻嘻走上近前,在适才张载文的椅子上坐下,向他笑道:“还不是你说的,军人需要有军人的气质,要走在哪里,都有模有样才是。所以什么军姿仪表很是讲究,这不都是你的主意么。”
张伟摆手道:“成成,廷斌兄不必再说。总之我做茧自缚,自认倒霉就是。”
吕唯风见这两人言笑不忌,早已看的呆了。此时见是个话缝,忙上前插话道:“陛下向来严于律已,凡事都是率先而行,臣下们都很是敬佩。”
“不必如此。咱们虽是君臣,却也曾是布衣之交,不必总是奏对格局,都是这样,人生也是无趣。”
见吕唯风老脸一红,张伟却怕他心里不受用,又笑道:“你也这样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我的话难受。你与我多年不见,心里有些生疏,又有些拘谨,甚至是害怕,我说的可对?”
“正是。陛下虽然与臣下言笑不忌,然而臣到底暌违陛下圣颜多年,并不敢在圣驾面前放肆。”
“这确实是老实话了。你在吕宋所为,有许多干冒法纪,甚至有专擅之嫌。是以此番回来,虽然可以借机衣锦还乡,其实就你自身而言,忧惧其实大过欣喜。”
张伟站起身来,向他笑道:“周亚夫当年细柳营故事,你想必也知道?统兵大将连皇帝也拒之门外,非将令君不得进。文帝虽然一笑置之,此事也传为千古美谈。然而后来周亚夫死于诏狱,安知不是当日的事给犯了人君大忌?千百年下,皇权日重,臣子越发象个奴才。明太祖忌功臣谋反,是以诛戮干净,几乎一个不留。皇帝面前,臣子连个座位也没有,君权一重至斯,你以总督身份,统领数十万方圆土地,数百万之生民。心里有忧谗畏讥的心思,也不为过。”
吕唯风跪伏于地,泣道:“陛下知臣至此,臣再无别话可说。”
他此次回京,行状举止大异往常,正是因为心里很是害怕张伟疑他,这才有许多不合他性格的举动。此时被张伟一一说出,心中很是感佩,不由得不低声哭泣起来。
张伟喟然一叹,将吕唯风搀扶起来,向他道:“所以不给总督兵权,要军政两分。我虽然并不怕臣下如何,却是要为后世立善法,使之垂之万世而不易。我此次调你回来,并不是疑你才将你调离吕宋。其实是因朝中重臣多有暮气,行事有许多让我不满。你是吕宋能臣,多思而又果决,乃是朝中辅臣的上好人选。吕宋那边,我已决意不再设总督统领,而是分设成四省,派巡抚、巡按三司,行政教育一律依着内地规矩而行。吕宋在你治下已有很多的汉人州府,再加上这些年学汉学的当地土人,这样处置可以将吕宋永远归于我华夏版图之内。如此处置,你看可使得?”
吕唯风略一思索,便知道张伟以前命他为总督时,乃是因为吕宋蛮荒落后,汉人不多,需要以雷霆手段加以镇抚,此时既然吕宋已经稳固大治,自然也到了分省设官,正式纳入版图之时。他虽然很是舍不得在吕宋土皇帝般的威风享受,却也知道此事并由不得自已做主,忙向张伟答道:“陛下的办法甚好,臣下很是赞同。如此这般,再过上几十年光景,吕宋人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以内地完全相同之官府衙门治之,自此之后,吕宋永属中国。陛下所虑,诚为良策矣。”
张伟喜道:“我正是此意!”
又在原地转了一圈,歪着头打量了吕唯风一番,噗嗤一笑,向何斌道:“咱们的吕大总督,可真象个工头儿。”
何斌拍打着手中折扇,也随着笑道:“可不是么。今儿我一见他,便觉得他一脸土灰色,想来是在吕宋四处奔波,在海上大江上行了这么多天,都洗不掉!”
张伟双手一合,轻轻一拍,笑道:“既然是这么着,那工部尚书袁云峰不理部务,现下只是由侍郎署理,吕唯风既然不必回返吕宋,那么就任工部尚书吧。”
吕唯风见他虽是突发奇想模样,心里却明白这其实是早已谋定之事。他并不愿意牵扯进党争之中,却不料甫一回来,便已身陷其中。心中猛叹口气,嘴上却已开口说道:“臣无德无才,蒙陛下如此信重,敢不以死效命?”
“很好。你此次回来很是辛苦,下去到会同馆内先歇着。再到四处游历感受一番,然后再回来接掌部务。”
“是,臣告退。”
张伟不顾吕唯风的拼命劝阻,还是将他送到承德殿门之前,见他倒退着离去,这才与何斌一同返回。待重新回到内殿,他脸上的笑容已是敛去,只向着何斌问道:“廷斌兄,此人如何?”
“现下看来,到信的过。”
张伟脸上一阵青色掠过,向何斌恨恨道:“我一手提拔的人,竟会堕落至此。还是我太容宽放纵所致,从今而后,也得让他们知道我的手腕。”
何斌无所谓一笑,向他道:“你还是顾及颜面,其实直接办了,谁能有什么法子不成?朱元璋因胡惟庸一案杀了几万文官,那些官儿们还不是说皇上圣明。”
“我可不想有后世骂名。”
“这也是。先安插些眼中钉给他们,嘿嘿。”
“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到此处,张伟却突地笑道:“其实英荷战事已停,此刻南洋大有机会。把吕唯风调回来,临机决断上很有麻烦。”
何斌诧道:“难道有吕宋还不足,你还打着爪哇的主意?”
张伟断然道:“不错!爪哇岛乃是掌控南洋全局之处。距离爪哇不远的南面,还有一个大岛,我在海外时便已得知。得了爪哇,便可移民那个无人大岛,使之永归中国。再有,爪哇岛乃是香料之岛,一两肉寇便是便是一两黄金,没道理把这些宝岛白白便宜了红毛鬼子!”
“也是。只是现下你打算如何着手?”
“衅由敌开!”
何斌正自纳闷,张伟又笑道:“这事我已有了成算,想的便是关门打狗的主意。英荷两国现下打的疲敝不堪,这机会我不利用,难道我是傻子么?至于什么条约,约定,爷才懒得去理会。不过,也不能做的过火,落人口实。所以这种事情,需得有人在南洋帮我料理才好。我已想定人手,此事非高杰去办不可。他虽然差事做的得意,也需得让他辛苦这一遭了。”
“此事到最后,只怕还是得尊候去。”
“这是自然。计谋只是辅助,究竟还是要实力来说话。铁和火,才是最好的嘴巴!”
他说的兴头,又与何斌大聊将来如何阴亏红毛,如何攻战南洋,甚或杀往红毛老家,打的他们不敢再来南洋地界。
何斌虽不爱听这些,却也知道此人现下身份已是帝王,无事除了与柳如是闲聊外,也只得来寻他。只得按着性子听了半个时辰,见张伟说的唾沫横飞,仍然兴头的很。他吃受不住,只得起身甩手便走,也不顾张伟连声劝留,一溜烟似的小跑出去,再也不肯回头。
张伟站在承德殿前,眼看着何斌身影出了乾清门,他幽然一叹,恨道:“当皇帝可真是无趣!”
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官们准备好的膳食,因为要以俭朴示人,不肯奢侈,所以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小菜,他便气道:“不让你们上百来道菜,难道就一直要我吃这几个?更新才是王道!”
他在后宫气急败坏,嫌弃菜式不够新鲜之时。汉军飞骑都尉李侔却引领着五百飞骑精锐,却在河南朱仙镇外的荒郊野地之中,吃着由野菜和粗粮制成的饭团。虽然粗糙之极,却因为疲累之极,各兵将吃将起来都很是香甜,并不觉得如何的难以下咽。
自从被沈金戎派往河南哨探掠阵,李侔原本只是在边境之处四处巡视,查看敌情。却不料一入河南境内,除了络绎不绝的粮队之外,很少见到明朝的官兵。一路上虽然有不少山寨和乡兵挡路,却如何是精锐飞骑的对手。只需冲杀几次,便击败敌人。是以这半个多月以来,李侔先是在商丘一带游走奔袭,遇着有大股押粮官兵的粮队便退避,防备薄弱的便上前袭扰。斩杀运粮官兵,焚毁明军的军粮和军需物资。如此几次三番,弄的洪承畴恼怒不已。不顾前方需用骑兵,派了待罪副将陈永福引着几千骑兵来回清剿这一小股汉军。那陈永福对河南地形很熟,又一门心思想追补前过,是以很是卖力。虽然并不能追上李侔,与他决战,却也是逼的李侔四处躲闪。
纠缠了数日之后,李侔因回路被封,只得一路向北,竟然到了开封之北的朱仙镇附近。他在日前路过开封之时,虽然并不能*近城池,却派了几个河南籍的飞骑兵士装成农民,往开封方向打探敌情。他也是河南人出身,知道这时候官兵的主力都在准北一带,开封虽然是省城,又是周王封藩,却未必有多少强兵驻守。若是能虚晃一枪,将陈永福调往北面,然后自已绕道开封,在城下转上一圈,袭扰一番,只怕周王和朝廷惊慌之下,便会立命洪承畴回援开封。他只是个下级小军官,并不知道此时汉军主力调动完毕,眼看就要与明军大举决战,所以打定了主意,要为准北的汉军分担压力。有了这个想头,竟然并不顾自已的安危,军粮吃尽,因为要防着暴露目标,也不敢去打量,只得用从附近寻来的粗粮和着野菜,将就着裹腹。
“二爷,咱们去打听过了。留守开封的只有一个总兵,带着两三千兵马。骑兵大概只有两三百人。”
李侔听的两眼放光,立刻起身叫道:“兄弟们,马力都养足了,咱们也吃饱了。是时候出去大干一票啦!”
这些日子里,他的属下与他四处打劫土寨,学的杆子土话,把打仗叫做干买卖。此时众飞骑将士得他这么一说,各人都哄笑道:“是了,咱们随李都尉一同去开封,干那周王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