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靠岸,宦官抱着宽宽的踏板连结在岸上,穿着普通宫装的小雪走出画舫在刘陵身前行了一礼:“陵翁主久等了,请。”
刘陵早就对楼船的到来迫不及待,走上船板的时候不由自得一笑,但是刚走到一半又忽然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身后的小雪狐疑道:“你是天子身边的侍女?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雪坦然低头行礼,不卑不亢的微微一下笑恭顺答道:“陛下身边的人翁主想必见过的不多,翁主若是今后常邀陛下,以后自然有日子见得到奴婢。”
是呀,刘陵要是常常勾搭刘彻约会那陈娇就要常常收拾她,她可不就要经常见到陈娇身边的小雪了么。
刘陵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刘彻身边的人她还真就只记得曹小北和苏一,也就没有仔细想小雪话中的其他意思,转身便带着两名侍女走上了楼船。
太液池上的御用楼船皆有两层高大的画舫,外坠宫灯彩绸,内饰水晶珠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翁主且在这里稍等,小人上去回禀。”
刘陵在宦官的接引下走进楼船的一层,她站在侍女垂首的厅内微微点头,趁着宦官上楼禀报的空档又让自己的侍女将她的衣衫发髻整理了一遍,然后就摆出娴静优雅的等候姿态。
按她的料想,这宦官一去用不了多久天子就当下楼来亲自来迎接自己了吧。
刘陵微微地笑着,眼眸望向雕窗外的太液池,船已离岸越划越远,广袤的太液池上大风刮起粼粼水纹,透过窗子她能看到船舷上宫灯左摇右摆,彩绸也在风中凌乱。
这样的天气游湖才别有韵致,才能让天子更加怜惜眼前单薄的美人。
船桨一拍接一拍的划动水面发出沁人心脾的水声,画舫的二楼编钟陶埙的乐声从未间歇,刘陵专注于自己的得意心思竟没有留意二楼隐隐传来的女子的笑声。
“翁主久等了。”适才接引刘陵的清瘦宦官谄笑着躬身走到刘陵身边,他的身后还有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宦官手中捧着一只细淘彩漆的精致彩盅。
刘陵闻言抬头并不看那宦官,只是在楼梯上瞟来瞟去却并未见到刘彻的身影,不禁有些不悦道:“怎么,陛下没下来?”
宦官听了笑眯眯的说:“翁主您看您说的,陛下九五至尊怎么能亲自到这里来呢。”
刘陵虽然有点失望但想想这话也确有道理,刘彻向来高傲,恐怕对她还没有那么上心所以不曾下楼迎接。不过没关系,刘陵有把握今日过后一定让这别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拜倒在自己的媚眼和裙摆之下,等着看好了。
宦官见刘陵静思无话,不知她在想什么,顿了顿笑容又重新热切起来,挥手让身后的小宦官上前道:“翁主,老奴在这里帮贵人问一句,您可会唱歌啊?”
一边说着宦官一边打开了托盘上的彩盅,双手捧到刘陵面前,笑的可亲至极:“倘若翁主会唱歌待会儿在上头便唱一个,这血燕的极品燕窝儿今岁是个稀罕物,正是上头那位赐给您润喉的。”
宦官说着朝楼上努努嘴,刘陵明白宦官这是暗指刘彻赐了上等的血燕窝给她,心下觉得又高兴又暖心,有意扬高了声音娇声道:“这歌儿我自然会唱,还是我们淮南船娘唱出来最美的曲子呢。”
自古吴越多情歌,情歌有数船娘唱得最好,想那那浣纱的国色西施,霸王的美人虞姬都出自如今的淮南国地,当地都流传过她们为霸主船上唱曲儿的美谈,吴侬软语陪上那清丽的小调别提有多美了。
刘陵当下拿起调羹吃了两勺血燕窝,只觉那清香的秋蜜一直甜到了自己的心窝。
刘陵心里真的乐坏了,要是在这船中为刘彻唱两句淮南小调,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那诺诺柔情的曲子了,自然也就忘不了她刘陵。
用茶漱过口刘陵轻轻擦了擦唇边,微微一笑对那宦官道:“那就上去吧,不要让陛下久等。”
“诺,翁主请。”
那宦官将刘陵引至木梯下便闪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刘陵生在帝王家当然明白他这是打算避嫌,同时也在无声的告诉刘陵她的侍女不能上去。
刘陵点点头,两名侍女蹲身一礼就站在了一旁不再上前一步。
刘陵满心欢喜,脚步加快一步步走上楼梯,在感到风动凛冽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了,于是朱唇轻启,用她娇莺初啼般的娇美嗓音随着那动人的丝竹声唤了一声:“陛下,阿陵上来咯。”
“陵翁主来的可真快,本宫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儿呢。”
陈娇淡然的声音忽然传入刘陵耳中,她走上楼梯最后一级的同时看到画舫二楼内安坐各处闲适而眼神略带讥讽笑意的众位夫人立刻就呆住了。
“陵翁主,您这声音真好听,确实赶得上淮南的船娘了,可惜陛下可不在这里。”年轻的定侯夫人用手帕掩着红唇笑看刘陵。
“是呀,看陵翁主这个样子怕是有些失望了呢。”汾阴侯世孙夫人也悠悠的开口道。
陈娇坐在主位上,除了在刘陵刚上楼时开口说过一句话外便再没言语,这个时候她更是微笑品茶,一语不发。
不过只要有见到刘陵时说的第一句话,加上之前陈娇有意无意向各位夫人们透露出的游湖目的,就足够让那些精明的侯夫人了解到她身为皇后的用意了。
“大寒,请陵翁主入座吧。”陈娇放下茶筑神态雍容的说。
刘陵在尚未回神的情况下就被大寒引着跪坐在了陈娇对面的位子上,她们遥遥对望,中间的正是分坐两边的八位年轻夫人。
今日陈娇请来的这些年轻的夫人均是她生辰那一日送重礼进宫结交的贵妇,宫廷有宫廷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位皇后的身边都少不了这些帮腔作势的列侯女眷。看如今仍被侯夫人们惦记的太皇太后和曾经无人问津的薄皇后就知道,这个皇宫里没人追捧拥戴的皇后也就代表了毫无权势。
陈娇前世这个皇后做的再怎么骄纵不讨喜也有一点不错,那就是威势足够强大,这也就是为什么宫里那群小贱人那么怕她,因为在宫里陈娇捏着她们的命,在宫外那些听命陈娇手眼通天的侯夫人们捏着她们家人的命。
“前日陵翁主邀请陛下游湖,陛下朝政繁忙,本宫不想他失约陵翁主,于是就代陛下请了陵翁主。”陈娇杏眼满含深意的看着刘陵笑说。
刘陵这会儿还有点懵,抬头几乎顺口就道:“你怎么知道?”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失语,回过神暗暗的咬了下下唇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说来也很巧,陵翁主那日宵禁之前跑到未央宫来看陛下时,本宫就在陛下身边,只是陵翁主眼里似乎并没有本宫。”陈娇笑起来。
刘陵闻言脸颊立刻红透,陈娇这话虽然听起来平淡可细思之后却令她如坐针毡。
宫中宵禁之时她本应该在长乐宫,可是偏偏趁着夜色去了未央宫,还是去找堂兄刘彻,关键是她软磨硬泡让刘彻三日后陪她游湖这话说出口时陈娇竟然就在身边,她却没看到她,这不是明说刘陵眼中只有刘彻么,就算刘陵于宫外再长袖善舞善于结交勾搭贵族公子那她也不敢在宫中勾引刘彻啊,须知*大罪,死无葬身之地啊。
不过刘陵比刘宝如聪明太多了,不管之前别人怎么看她她眼下再不能得罪陈娇,立刻起身避席跪伏在地道:“皇后娘娘恕罪,阿陵那日晚间偶遇陛下,天黑灯暗确实没有看到娘娘的圣驾,请娘娘恕罪。”
“偶遇?呵,那晚陵翁主可不是那么说的吧,这太液池上波光粼粼,两岸落木萧萧,不是别有一番游湖的韵致?陵翁主这是逼着陛下来游湖啊。”陈娇尾音略扬,语调中自有一股刁钻的傲气。
她将那日刘陵说过的话学了七八分相似,刘陵这才不得不相信那晚陈娇的确在场并非刘彻有意耍她把相遇的事告知了陈娇。可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她该怎么脱身!
“娘娘说笑了,天子尊贵,‘逼’字阿陵是不敢当。阿陵确实是听太皇太后提起陛下最近朝中事忙,作为天子之妹阿陵无力为天子分忧,也就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请陛下出来歇息片刻了。”
刘陵唇边带着浅浅的礼貌微笑,面色镇定平和毫不慌乱,陈娇固然能把她骗来船上羞辱,可她也并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阿陵只是想邀天子兄长到太液池来游湖放松片刻,真没想到娘娘母仪天下却会借用陛下的名号把阿陵引到画舫上来,陛下一代明君雄主也真是疼爱娘娘。”
刘陵这话简直是跟陈娇针锋相对,她话里话外讽刺陈娇假传圣意,心道只要拧住了陈娇的短处她必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陈娇的笑容毫无变化,刘陵确实会说话,这番托词说的滴水不漏不说还暗讽了陈娇,不过到了这会儿她说什么还重要吗?陈娇收拾她根本就不需要口舌之辩,她又不是廷尉非要刘陵来亲口认罪,她爱沾口舌之利这点便宜就让她去沾吧,陈娇不稀罕,反正有更好玩的等着她。
陈娇轻轻拂了一下长衣的前襟,漫不经心的说:“陵翁主这话可真是中听,陛下对本宫的确是疼爱有加。”
她此话一出,其余几位侯夫人马上附和起来,说什么皇后娘娘姿容绝艳宠冠六宫那都是必然之事。
美丽的女人看其他美女本就有些相互不对眼,尤其是像刘陵这样漂亮到了万人恭维的地步,她在淮南是“第一美人”可到了长安偏偏有一个“长安第一美人”陈娇,她本不屑,可陈娇偏偏又出身比她高,权势比她盛,她心中早就愤愤不平,只是刘陵心中虽恨但到底明白今日是陈娇为她设下了圈套,她只能忍一时。
“不过呢,陵翁主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陈娇见刘陵看着她沉默不语,于是抬起头正视刘陵,此刻那双威势尽显的杏眼竟让刘陵不敢直视,“本宫可从来没有借用陛下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