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自幼出身天家侯府,如今更是母仪之尊身份高贵,因而见到她的人有的恭敬有的惧怕,也有一些羞涩的宫女宦官在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会惶恐紧张,可是她从没想过卫青这样一个将帅之才在见过她几面之后竟然还会紧张。(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真没想到前世这位军权在握的大司马,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是这样一个纯厚恭谨的人。
陈娇听说过关于卫青训练近卫队的事,他所带领的卫队军法清明训练得法,他本人更是武艺精湛勤勉威严,在宫中无论是禁军将士还是羽林侍卫都对他十分佩服,偏偏他出了训练场又是个平和踏实的人,从不在人前背后对他人恶言致评,即使得到天子的青睐也还是低调谨慎,与韩嫣的清傲高调刚好相反。
陈娇觉得卫青其实还真是一个实在又很有意思的人,至少现在的他讷于言辞踏实勤谨。
陈娇有个“坏毛病”,那就是兴致来了喜欢逗老实人说话,比如之前的赵无心,又比如眼前在的卫青。
“卫侍中怎么到这里来了?”陈娇心知卫青有些紧张竟不厚道的上前一步,故意想看看卫青越发紧张的表现。
因为陈娇的靠近卫青身体绷直果然更紧张了,低头道:“下臣奉陛下之命监督宫人寻找书简,误入此地,惊扰了娘娘凤驾,请,娘娘恕罪。”
卫青之前不知道陈娇是皇后就罢了,他受陈娇的恩惠还被陈娇救过性命,就算心知身份相差太大心里也难免对她这样美丽高贵的恩人存着敬重爱慕之意,可她现在成了皇后,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子的正妻,所以面对陈娇时卫青就总觉得些不自然,甚至为之前那一份不经意间生出的爱慕之情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
卫青的话说的还算流畅,但细心之人听来还是会发现其中的无措和紧张,他的脊背僵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心都微微蹙起,好像他这番话说出来绞尽了脑汁一样。
卫青啊,千军万马弹指之间,万里疆场纵横大漠,现在却连说句话都要顿三次。
陈娇心里大乐,逗趣了未来的一代名将她还有那么一点坏坏的小得意,面上却平和的笑道:“这边都是兵书,难怪卫侍中会被吸引过来,正如自古美人爱名将,本宫懂的。”
“娘娘见笑了。”卫青的头低的更低了,从陈娇的角度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他英挺的鼻翼和微蹙的眉头。
“卫侍中也对鬼谷子的兵法有兴趣?”陈娇收敛起恶作剧的心思,平声说。
她毕竟是皇后之尊,过过瘾也就算了,不会乱了尊卑辱没身份。
“卫青有幸入阁得见鬼谷子之作,甚为推崇。”卫青仍旧低着头抱拳回答。
他的话是真的不多,每一句都像是仔细斟酌过,回答得分外小心。
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陈娇的手指轻轻点着掌中的竹简慢慢踱步到卫青面前微扬下颌看着低头抱拳的卫青,声音又变作了卫青熟悉的清冷:“宝刀配英雄,名仕佐君王,你身为陛下的卫队侍中多看看兵书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青不敢抬头,他只看到缀着明珠的罗襦下摆漾起好看的涟漪,银线攒花的翘头履在自己身前停驻,这一块他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这与之前几次不明身份的接触完全不同。无措,紧张,惊诧甚至是带着拒绝的隐隐喜悦,很多种矛盾的感觉纠结在一起,这种不安的感觉似是从未有过。
“你若有兴趣,想看多少,本宫都借给你。”
卫青只见一只细长匀称的手指着竹简落在了他的眼前。他诧异抬头,正对上陈娇清明又不待情绪的杏目,恍若一池平静幽深的水。
卫青赶忙移开了目光单膝跪地接过竹简道:“多谢娘娘恩典。”
刘彻慧眼如炬看出卫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会把他掉入内宫给他机会带队练兵,为了强汉的目的悉心培养他。陈娇更是知道他逐匈奴强边塞开拓疆土令边关黎民不受外敌侵扰的卓著功勋。不为什么权谋私心,她的父亲曾无数次的告诉她,作为皇后大汉的利益便是她的利益,仅凭这一点,陈娇也不会吝啬对卫青的培养。
“大雪,这里的书简卫侍中若有想看的,尽可以取出,只让书记官记下来便是。”
竹简离了手却在指尖留下了一抹青灰,陈娇蹙眉本能的捻了一下手指。
大雪点头称是,看到陈娇不悦的微小动作便建议道:“娘娘,此处逼仄又有扬尘难散,您和卫侍中到外面说话吧。”
陈娇点点头,接过大雪递上的绢帕擦了手朝外面走去。卫青跟在后面也出了书库,一到外面才发现,青灰色的天空已经飘下了羽毛般大小的雪花。
大雪连忙招呼侍候在门口的六名侍女为陈娇披上披风,呈上百花争艳纹路的精巧手炉。
卫青从宫中而来便知皇室贵人上到太皇太后、太后下到公主、翁主雪天都会披裘皮雪氅,然而陈娇却只披一件火狐毛滚边的深色披风,这让他不禁有些纳闷,更有点为她忧心,只是他毕竟仅是天子身边的下等内官,连开口问一句的权力都没有,更不用说关心了。
陈娇余光见卫青眉头蹙了一下,还以为身着轻铠的他偶然吹了冷风有些不适,便随口对侍女道:“给卫侍中也拿一件披风。”
卫青回神,连忙上前躬身辞谢道:“多谢娘娘,下臣无碍,不敢受赏。”
卫青说话的空档已经有侍女呈上一件黑色的普通披风,他既然辞谢陈娇也不会强人所难,摆摆手让侍女退下,只对卫青冷声道:“卫侍中既然不冷,何故皱眉?看不惯本宫的起居仪仗么?”
陈娇说这句话的语气已经明显不悦,卫青虽然不善言辞却不傻,相反他对陈娇的态度分外敏感,发现陈娇误会赶忙单膝跪地道:“下臣万万不敢。”
“那卫侍中是什么意思?”陈娇眉梢一挑,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卫青成为她的敌人,她吃过卫家的亏所以任何小小的隐患她都要提防。
卫青本不想解释但他心底又很不愿陈娇误会,只得踌躇这开口道:“下臣,下臣觉得娘娘雪天不着氅衣太过单薄,不明娘娘为何如此,只觉娘娘身有微恙,应当爱惜凤体。”
陈娇真没想到卫青是因为这个原因蹙眉,想起那日雨中也多事因为他关心自己才会过去,想来她还是太过急躁,方才误会卫青了。
“你先起身吧。”陈娇轻出一口气,让多余的侍女退开。她是皇后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跟一个侍从解释什么,更不会道歉,只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卫青既然问了,就回答吧,权当盖过她方才的咄咄逼人。
陈娇看着外面的雪景淡声道:“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不喜欢裘皮厚重,压在身上常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卫青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在思量陈娇的话。
陈娇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卫青年纪轻轻就不言不语,真是谨言慎行到有点可爱的地步。
陈娇不觉一笑,在寒冷的空气里呵出一团白气,轻声道:“看你这身轻甲倒让我想起李将军。我小时候有一回跟景皇帝冬猎,回来时李将军送了一条好皮子给景皇帝,那皮子不算大,景皇帝说一张刚好给我这么小个人儿做件外袍,就真的命人做了一件给我。想来那件衣服真是不错,轻软绵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家珍奇无数,我却再没有做过那么一件合适的裘皮衣服,可能是我那时年纪小,觉得那件衣服好,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比如今这些好。”
卫青请抬眼帘看了一眼微笑的陈娇,又低下头去,仍是一语不发。
陈娇的兴味淡了下来。得知了彼此的身份之后,卫青终究不再是那个喊着“君上”口口声声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少年了。她皇后的身份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因为这个身份刘彻不能跟她做一对简单的夫妻,而卫青就更是要对她敬若神明了——他成了天子的近侍,理应小心翼翼的应对这皇后的所有话语。
陈娇心底多少有一点点莫名的失落。
“卫侍中去忙吧,本宫还有事。”陈娇转过身清冷冷的摞下这句话。
卫青行礼相送,只觉得她远去的声音轻飘飘冰凉凉的落下,犹如庭外一片晶莹的雪落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