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河西岸的这段矮坡东陡西缓,陡坡临河坡下有一片沿着河岸的桃花林,上春时节花开绵延绯云揽霞景色十分美丽。
刘彻不能直接从陡壁一侧下去折花,只好又经过疏林下缓坡绕过去为陈娇折桃花。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着实不短。陈娇看刘彻心绪极好的跑出疏林还是不是回头朝她笑,不由跟上几步也笑了。
爱情总是让人愉快,尤其是对情窦初开的少年,能与自己的心上人有一段甜蜜的初恋任谁不是欣喜若狂。
刘彻离开后林间又安静下来,几声鸟鸣啁啾婉转却更显得寂寥无趣。陈娇这时候才想起周围应该有很多暗中保护他们的暗卫,刚才不会都被看到了吧,那可真是尴尬的很啊……
这样想着她就在周围边走边看,看了半天也不觉得四周像有人的样子只好认为是高手无影藏身之处选的高妙。
就在陈娇要放弃这种无聊的寻找时她还真看到疏林的另一条小路上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陈娇就呆住了,不为别的,这人她认识!
发现了陈娇的目光那人也朝她看过来,这一对视竟然也是一怔。
“君上?”卫青在怔忪中紧走几步,在距离陈娇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是你?”陈娇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说怎么他也在这里呀,想着就问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卫青从起初的诧异中平静下来,规矩的行了一礼才直起身道:“今日祓祭上祀,在下跟随……家人而来,见这里□□正好过来走走,竟然又遇到君上。”
陈娇看着眼前微垂眼帘态度恭谨的少年只觉几月不见他的身形似乎变了样子,清瘦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更高也更结实,笔直的身板和从容的态度让他给人的那种内敛坚韧的感觉更加明显。
陈娇打量着他日渐饱满的脸颊和略方下巴上那一道浅浅的英武沟壑更觉得这少年不但身量日足连容貌也似乎也变得更加英俊。
虽说上祀节灞河西岸不会戒严但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一般的百姓还是会有所避讳,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今日出现在这里想来应是谋到差事入了哪家贵族的仪仗。
看他低头垂眸神态谨慎陈娇不由轻声笑了:“在长安城谋到差事了?是哪家的列侯大人?”
卫青闻言迅速抬眸,眼中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不过他随即又低下了头饱满的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线。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大家子都喜欢家世清白的子弟来府上帮忙,你不透露主家的事也应当。”陈娇对少年一直印象都不错,凭感觉她觉得像他就应该是重信诺不轻言的人。
汉初长安城很多世家大族在重要节庆时都会雇身世清白家底干净的平民到府中帮忙,要么是做外围的粗使要么做家中的帮佣,这些人与府中签下卖身契的家奴不同,称之为小官人,若是做得好有才华的人很有可能成为主家的长随或者幕僚也有一步登天的机会,陈娇想这个郑姓少年应该就是这样。
“你既然出来某差事想必你母亲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陈娇今日罚了大汉朝的太子爷去给自己摘桃花心情极好,跟这位见过几次面的少年不由多说了几句。
“陈郎中看过母亲的病已经对症下药,母亲好了很多,还要多谢君上垂恩。”卫青躬身又行了一个大礼。
“没什么,是你赶得巧罢了。”陈娇微笑说。
卫青前几次答谢陈娇都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他便知这位丰邑君不是贪图回报的庸碌之辈。卫青心里佩服这样的女子心知自己再要言谢必是辱没了君上的好意于是径自收了礼站直身体,左右看看见四下都无他人心中有一丝异样,皱起眉头道:“怎么只有君上独自在此?”
陈娇明白他是在问为何她身在野外身边却没有侍女和护卫,既然是他人的关心陈娇随口道:“他们都在对岸,我自己走过来看看。”
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祓祭上祀天子会驾临灞上,列侯权贵也是蜂拥而来,卫青今日便是跟随平阳公主和平阳侯一起过来。祓祭上祀公主的骑奴们也被恩准自行游野,只是他不求闻达权贵更是生性不喜过分热闹于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岸,在这里见到薄皇后族内的贵女丰邑君倒也并不奇怪了。
没错,在上次药店伙计八卦的影响下卫青已经将陈娇默认为薄氏后族的贵女了。
卫青了然的笑了笑余光看向对岸道:“正是,今日是祓祭上祀君上必是来灞上踏青的。”
卫青的这句闲话陈娇并没听进去,她此刻正估摸着时间心中倒有几分不安和纳闷,为何还不见刘彻回来?
想着这些陈娇便缓步朝陡坡的边缘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少年道:“这些日子在长安住的还习惯吧?”
“长安繁华天下之最,不愧为大汉皇都。”卫青随着陈娇的步调慢慢走着,低头微笑时略带一点感慨,“能够在长安找到母亲和姐姐已是造化,不期适才在见君上之前还遇到了恩师。”
“哦?有这么巧的事,还遇到了你的老师,你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吧。”陈娇走到缓坡高处向下俯视着桃花烂漫的桃林虽然表面在与少年闲话但实际上却并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寻找刘彻的身影上,心想他去了那么久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卫青看出了陈娇的心不在焉,他在心中也很纳闷君上到底在看些什么,但他自知身份低微不容僭越便顺着陈娇的话答道:“七岁时在荒野牧羊偶遇恩师,恩师救我性命受我武艺、兵法是我一生至重至敬之人。今日恩师见我命我护佑一位贵人,我自当舍命而待。”
陈娇完全没听卫青的话,甚至连左耳进右耳出都算不上。她姿态微僵眯起的眼眸死死盯住了陡壁下桃林边那一对惹眼的少年男女。
无论时光如水怎样流淌,那张绝美而令她厌恶的侧脸她都不会忘记——刘陵,这个让她新婚之日留下污痕的女人,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此刻河岸边的刘彻正与美丽的堂妹刘陵对面而立,水光粼粼如镜,春风十里柔情。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的神情似乎都很轻松愉悦,怎么看都像一对画中璧人。
陈娇的眉心越蹙越紧,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刘彻竟然将手中一束盛放的桃花递给了刘陵!
“君上,在下,在下有一言禀告上,时日已久还请君上恕罪。前岁冬日在霸上有幸与君上相遇,君上离去后在下不期捡到……”
“你,能去为我折些桃花吗?”
卫青的话被陈娇忽然打断,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发现丰邑君脸上轻松美丽似乎闪着微光的甜美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能吗?!”陈娇看着脚下夭夭灼灼的桃林扬起下颌,冷艳的面容浮起一抹怒色。
“桃花?”卫青诧异的念了一句,看着陈娇薄怒的面容他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喏,不知君上要多少桃花?”
“一支。”陈娇望着下面桃林中的背影喃喃道:“灼灼桃花十里,取一枝放心上,足矣。”
“喏。”
卫青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去而复返他修长有力的手中握着一支盛放的桃花。
“君上。”卫青躬身将桃花双手呈到陈娇面前恭敬的说。
陈娇白皙的手指执起桃花,轻粉的美丽色泽与陡壁下十里花海同样鲜艳,刺痛了陈娇的眼睛。
这一瞬间陈娇想毁了这桃花!
啪的一声脆响,陈娇狠狠的折断了这支美丽的桃花,她的眉心拧在一起似乎愤怒已极。
“君上”陈娇暴躁的举动令卫青吃了一惊,他本能的上前一步要阻止陈娇,但看到那只已经折断的桃花终究垂下了手退回原处低声说,“君上,枝干粗糙小心伤手。”
陈娇胸口起伏的厉害,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按下怒火闭目道:“我不是故意要折断……你的心意。”
卫青摇头欲言又止,最后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垂首道:“如果君上喜欢我再去折一枝。”
“不必了。”陈娇摆摆手叹了口气,“你走吧。”
卫青的脸上显出一丝矛盾和犹豫,但他最终没有坚持,抱拳道:“喏,君上保重。”
卫青离开的步伐很快,好像着急去做什么要紧事一样,不多时就消失在了陈娇的视线里。
陈娇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河边,这一次她看到刘陵将手中的桃花又递还给了刘彻。
呵,你的殷勤别人未必喜欢。陈娇冷冷的笑着。
陡壁下的刘陵优雅的对刘彻行了一礼,蜂腰纤细黑发入云,她转身轻巧的朝木桥走去,河的对岸一个身材窈窕的锦衣少女和几名宫装侍女正在等她。
好像是刘宝如。陈娇看着刘陵走向对岸,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能肯定在那里等刘陵的锦衣少女就是刘宝如。
真是冤家路窄,心烦的时候这些惹人讨厌的女人竟然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陈娇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瞬间陈娇忽然下意识的看到陡壁桃林中闪出了几道黑影,那凌厉的身姿和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正冲背对他们毫无防备的刘彻而去。
“刘彻!”陈娇脑中一片空白脱口大喊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