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翁主。”
张偕垂眸,掩住一丝疏离,有礼道。
黑泉水一般的椎髻在空中荡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刘撷回过头来,“你,”她忽然有些结结巴巴,“加冠结束了?”
“是。”
“那,恭喜了。”
刘撷奉上怀中礼盒,笑道,“为庆祝你加冠,我特意备了礼,你要不要看看。”
“多谢翁主。”张偕道,转身吩咐小厮,“瑞泽,将楚国翁主的赠礼收着——”
刘撷心中失望,勉强微笑道,“我听说,陛下赐你表字为辟疆。”
张偕的神色微微缓和,朝未央宫方向拱手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是陛下皇恩眷顾。”
“那,我日后唤你辟疆可好?”
张偕看着她期待的神情,心中微软,只是想想此事终究由不得自己心软,否则必将遗误面前女子更多,于是淡淡道,“还是不必吧。我们,本没有相熟到那个地步。”
刘撷便显出羞恼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爆发问道,“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么?为什么张嫣和刘留都能得你好颜相对。偏偏只对我这么冷淡?”
她正激动的时候,忽有人惊讶喊道,“撷翁主。”
张不疑从廊上转角处走过来,见到她,眉目欢喜,狐疑的打量了二人一眼,开口劝道,“翁主这是怎么了?若是阿偕惹翁主生气了。我让他——”
“不用你管。”刘撷转脸对他吼道,眼中珠泪乱颤,“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这样。你若是为我好,便请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张不疑怔了怔。
良久。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他微微动了动唇,苦笑道,“翁主便这么看不上不疑么。”
哪怕,我也是痴心一片,虚位待君。
“是。”刘撷的声音清醒而又残忍,“我很抱歉。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好。我知道了。”张不疑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们两慢慢聊,我先回去,不打扰了。”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挺直背梁,“我也有我的骄傲。楚国翁主,从此后,我将如你所愿,不会再出现在你地面前。”
刘撷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张了一张。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她一直将这个庸碌的长兄看成是张偕的负累,甚至因为他,而使自己难得张偕青睐。于是更加厌恶。直到这一刻,才感受到这个沉默男子心中感情的厚重。
可是,她已经辜负掉了。
她心情微微萧瑟,回过头,却撞到张偕锋利如刀地眼神中。
“我很抱歉。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张偕拊掌道,声音微微尖刻,“翁主说的好啊。偕借用来还给翁主。如何?”
她一呆,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别开目光,淡淡道,“就如同你不喜欢我大哥一般。我也不喜欢你。”
“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是自己觉得受到伤害,就不该拿这种话来伤害别人。”
离开的时候刘撷转身看着张偕。极认真的问道,“张偕,你敢不敢问一问你自己,你是真不喜欢我,还是因为在兄长和我之间,太袒护张不疑,所以假装不喜欢。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了?”
张偕的眸色微微凝住。
回正院拜见过父母之后,刚进东院院门,家人来报道,吴国翁主与张娘子来访,瑞泽将她们带到了书房。
他于是笑着点点头。
走近书房的时候,就听见娇莺淅沥的女声絮絮传来。
“当初楚汉争战的时候,我哥哥披胄挂帅,奋勇杀敌,立下战功无数。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呵,”少女掩口笑道,“原来是,你、哥、哥、啊。”
“你——”刘留恼了。
“哼。”她转了转眼珠,忽然道,“张娘子是世家贵胄,天子至亲,我当应是博学多才,没想到其实字写地也不是很好么?”
“呃,”这回轮到张嫣汗颜了,“你曾经见过我的字么?”
“呵呵,便在这儿,张大哥的书房里了。”刘留的声音笑眯眯的,却难掩一丝醋味,“今岁夏日张大哥手边用的团扇,我欲索来一观,张大哥还特意叮嘱,小心莫损毁呢。”
“哦。”张嫣一叹,她在宣平有一段时间曾经着迷于印鉴,便雕刻了一方方印,写了“笑嫣然鉴”四字,并加盖在赠予张偕的扇面之上。
她忍不住看了刘留一眼,十三四岁的少女酷爱穿着艳黄色的衣裳,越发衬的容颜青春勃发,眉目情绪生动,像是蔓延开地姜茶花。
她总算明白上次在樊府所遭的无妄之灾的源头是哪里了。
“可是,”她忍不住问道,“这世上结识燕隐哥哥的女孩子千千万,你一个一个地生气,忙的过来么?”
刘留仰高了头,傲然道,“有朝一日,我若是嫁了我喜欢的人,我是不会容许他纳妾的。那些女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的,我自然不会乱生气。若是有的话,”刘留挑了挑眉,粉面一片煞气,“管她是哪个天皇老子,我都不会答应。”
“那么,”她睇着张嫣,“阿嫣,你呢?”
你对张偕,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思慕?
张嫣笑容一滞,思忖着正欲作答。张偕卷起帘子。进来笑道,“阿嫣,——一年多没见,你向来还好吧?”
又转向刘留,唤了一声。“刘留。”
那声音,张嫣微微一怔,音调微微拗回缠绵,一时间她没有听清,张偕究竟是唤吴国翁主的芳名刘留,还是在亲昵的唤重声小名“留留”。
“啊,”刘留一时欢喜地站起来,仰首迎上道。“你回来了啊,”唯一迟疑,喊道,“辟疆。”
男子二十而冠,以示成年,与过去的成童区别开来。
张嫣从来没有想过,仅仅只是戴上一具爵冠,能够在一个人身上划出过去与现在巨大的鸿沟。仿佛一瞬间成熟了好几岁,从前的是孩子,而从此之后。便是真真正正为国效力的成人。
张偕弯腰拉过她地手,对刘留道,“我与阿嫣四年前相识,一直将她当做自己地妹妹。他日留留还请多加照顾。”
刘留微微眯了眯眼。旋即笑开,“那是自然,我也很喜欢阿嫣妹妹呢。”
张嫣弯唇一笑,“是地,燕隐哥哥。”
“——楚国翁主又漂亮,身份又尊贵,又那么喜欢燕隐,燕隐都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刘撷是好女子,可是我和她合不来。盼她早些懂了这个理,也好不误了她的青春。再说,她虽是难得地好女子,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女孩及得上的。”
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好女子了么?
燕隐。
一年前我离去的时候。你偕世孤高。相熟地女子只有一个我。一年后,我归来。你已经找到你的知心人。
沧海变桑田。
“留翁主这次随吴王朝长安,可曾经过新丰。”
刘留怔了怔,还是答道,“自然,父亲在新丰,我们为人子女的,怎可过而不入,不尽孝
“翁主孝心可嘉,岁首大典之时,合阳侯会来长安,到时候翁主便可一家团聚了。”
“哦,”张偕讶异道,“合阳侯会入长安么?”
“嗯。”她笑盈盈点头道,“夏五月的时候陛下和我去过新丰,合阳侯说,岁首大典的时候他会来长安,向陛下献黍。”
“哦?”张偕微微沉吟。
未央宫
岁末,宫中处处扫尘,并行大亻难之礼,驱逐恶鬼时疫。
“将合阳侯的种植之法推广开?”刘盈负着手,行走在未央宫长廊上,疑问道。
“是的。”
廷下,黄门令高高奏道:“子备,请逐疫。”
于是扮演方相氏的中黄门黄金四目,蒙熊皮出,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而舞。
张偕奏道,“大汉百姓植黍,亩产不过三四石,而臣听吴国翁主所言,合阳侯所植之黍高达九石。秦亡后,百姓民生凋敝,虽大汉先后二帝励精图治,但民间依旧常有困苦之事。若能将田地亩产提升,则此乃功在万代之事。”
“这自然是好的,”刘盈摇头道,“合阳侯种黍之事,朕也知道。可是张偕,你要知道,先帝赐给合阳侯的土地尽是肥田,而合阳侯所用牛耕器具,所费不赀,黍米亩产高些,倒也有可能。而民间百姓,估计没几个人用地起吧。”
一百二十名赤帻制,执大鼗的子低声和唱,“甲作食凶,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陛下圣明。但提高百姓收成,是最好的富国强民之道,臣本不求人人都能亩产八九石,只要从此中有些微所得,哪怕令天下平均亩产只提高一分,便可活人无数。”
“这——”
廷下,方相已经开始与十二兽舞,众人欢呼三声,周遍前后省三过,持炬火,将时疫送出端门,此后一年,宫廷将不再为时疫所侵。
“而且,”张偕轻声道,“凭合阳侯的为人,以及在皇族中地辈分威望,此事不仅对大汉,对陛下也是很有好处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大汉初立未久,民风淳朴,若百姓得知是合阳侯辛苦研究之术令粮食增产,让更多的人温饱,必将对他感恩戴德。
而合阳侯是皇族中人,他本人对政治并无野心,那么,这分声誉就将归到作为皇族代表的皇帝身上。
于是刘盈砰然心动。
其实,我很喜欢刘留的。
吃醋也吃的坦荡荡的。
清明节快乐。
终于把种黍地事情给圆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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