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这群将领,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排得上号的猛人,他们平日里就喜欢互相对打,这种场景,刘备见得多了。
过去刘备还看得心惊肉跳,后来才知道,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他们打闹的时候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都是有分寸的,只会让人疼而不伤。
等关羽他们闹腾完,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坐成一圈,商议起正事来。
刘备已经升任幽州牧,那就要常驻广阳,不能再蹲在辽东了,可是乌桓人被汉军一路驱赶,他们势必要把视线转向东边,这样以来,辽东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云长,如果把辽东交给你来镇守,再给你安排两名副手,有信心让辽东继续稳定发展吗?”刘备沉思片刻,望着关羽问道。
关羽是刘备最信任,同时也是能力最突出,最靠得住的伙伴了,这些日子以来,刘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关羽的威望和能力可以单独镇守辽东。
“啊?我?”关羽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以前刘备不在的时候,都将辽东交给他来主掌,但是,真的让他担任一方郡守,关羽还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刘备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以示鼓励,“你担任辽东太守,徐荣担任玄莵太守,张焕则兼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长史,就这样定了。”
“愿为大哥永镇辽东!”关羽迅速站起,慨然领命,他从不畏惧承担重任,既然刘备给予了绝对的信任,那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完成任务。
接下来,大军继续前进,挤压乌桓人的迂回空间,而辽东那边,卢植和张焕等人也第一时间渡过渤海,来到了军中。
“玄德,咱们在幽州怎么弄,还是按照辽东那样先清一遍?”张焕不怀好意地看着刘备,这个家伙一直为了付给蹇硕的那一万四千金而耿耿于怀,现在整天琢磨着从哪弄回来。
刘备看看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卢植,再看看跃跃欲试的张焕,有些为难地抹了抹鼻子,“直接抄家不太好,过于粗暴了,咱们现在可是体面人,幽州本土又不比辽东那边山高皇帝远,想点计策吧。”
这厚颜无耻的话一出口,连自认气度超凡的卢植都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眼光太短浅,总想一下子解决世家大族这个顽疾,我朝制度一向是官不下县,除了州牧郡守和县令是朝廷指派之外,其余办事的都是世家子弟,若是还像你们在辽东那样不管不顾地胡闹,这幽州还不得彻底乱套了?”
“哎,有了,张纯和张举勾结乌桓人叛乱,我就不相信其他人都是干净的,安排人手去查查,还有没有与胡人明里做买卖,暗中有来往的,顺便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掀一掀。”刘备假装没听见卢植说话,对张焕坏笑着说道。
既然幽州换了他刘备来主事,这些世家豪强们就别想再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抡起大棒敲打敲打他们,帮他们看清形势,再让这些金光闪闪的蛤蟆吐点东西出来才行。
幽州地域广阔,单单是位于腹地的渔阳和右北平,就有大量的土地被荒置成草场,想要妥善地利用起来,并且产生效益,需要大量的劳动人口。
豪族们占据了良田,在他们的庄园里收纳了海量的佃户和无地农民,这些人不在朝廷户籍之内,生产出来的所有财富都进了豪强的腰包,刘备哪能容得下这些国中之国存在?
张焕和卢植对望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名正言顺,既能树立刘备的威望,又能给予豪强们一定的震慑,让他们不敢再蠢蠢欲动。
“我这边估计还得和胡人相持一两个月,老张你和先生先去广阳接手所有政务,重要位置都安排上我们的人,再在蓟城建一座学院,贴出告示来广招门徒和贤才,一定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人才选拔体系。”刘备对张焕严肃地说道。
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经济和政治,就是因为他们首先垄断了知识,可以做官。普通人家若是没有关系网,就很难获得求学的途径,即使侥幸遇到名师赏识,再摸爬滚打上许多年,也最多能谋个位高权轻的官位来安慰自己,安慰世人。
比如卢植,他就出身普通人家,纵使满腹经纶名满天下,但最多是在朝廷中做个尚书,根本插手不到那些真正具有实权,可以荫庇子孙的官位。
就拿前些年来说,位于扬州的庐江和九江二郡发生叛乱,危难之时被派去担任太守平叛的正是卢植,可叛乱一平,他就被某些人捣鼓得回到洛阳担任尚书,根本没有在地方扎根的机会。
汉灵帝刘宏也不是没想过削除世家对知识的垄断,早在十年前,他就让宦官派在洛阳鸿都门建立堂室,创立了鸿都门学,这所中国乃至世界上创立最早的文艺专科大学。
和世家把持的太学截然相反,鸿都门学招收的学生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多数是社会地位不高的平民子弟,学习内容也不是经学,而是书法、辞赋,一时间声势鼎沸,学生多达千人。
但是,一个昏庸的皇帝,驱使一群目光短浅的宦官,建立一座文艺专科学校,培养出一千多名书法家和小说家,就想要动摇世家的根基,无疑是蚍蜉撼大树,极度可笑的行为。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搞土改,发展集体农业,让百姓在经济上不必依附于世家豪强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多建学院,拓展获取知识的途径,让整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都有上升通道,让世家子弟不能那样肆无忌惮,依仗家族的权力来瓜分本属于全部国民的资源。
在近两千年后,一位开天辟地的伟大人物就是这样做的,他从人民中来,最终又投身到人民之中,彻底摧毁了把持文化数千年的蛀虫阶层。
张焕笑嘻嘻地说道:“这话说得在理,玄德你是没看见这半年来辽东人求学的盛况,连三五岁的孩童都整天摇头晃脑地背诵之乎者也,只不过卢植先生一走,那边的学院就只剩下些当地的文人,恐怕撑不起来这个摊子。”
“那也没办法啊,咱们一群小年轻,威望根本不足以掌管幽州之地,没有先生坐镇怎么办?”刘备也有些苦恼,辽东现在有百余万人口,并且对刘备无比拥戴,这就是以后争夺天下的基本盘,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但他现在实在是不能不依靠卢植,只能把那边先放一放了。
卢植对此也有同感,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蔡伯喈留在洛阳了,要不然他在辽东肯定没问题。”
刘备也想起来这一茬了,“蔡先生不肯来辽东?”
“他相貌异于常人,一进洛阳就被官员认出来了,朝廷拜他为国子祭酒,希望能把我们当年没完成的东观汉记给编写完。”卢植又是遗憾又是羡慕地说道:“那可是从班固开始的大工程,几代人都曾为之努力,当年我和马日磾,蔡邕和杨彪等人齐聚京师共同编纂,可惜遇到党锢之祸,便不了了之,这次若是蔡邕能将其完成,也算是一大盛举。”
在文人心目中,能够参与一个朝代的史书编纂,乃是可以传扬后世,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份荣耀,根本不是建一座学馆,教几个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蔡邕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那才是脑子有坑呢。
“先生当年也曾求四处学,就没有同窗好友什么的?如今天下盗贼四起,不如将他们都请到辽东去传道授业。”刘备还不甘心,他如今是认准了卢植的关系网,一心想要招揽些有学问的人。
卢植一想也对,指着刘备笑道:“你这竖子,整天就想着使唤老夫,等等,哎,确实是有好的人选,老夫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刘备和张焕见卢植激动地几乎掀翻桌子,连忙开口问道:“先生,是何等人物能把你老人家激动成这样?”
“老夫有一名友人名叫郑玄,字康成,青州高密人,当年一起在马融先生门下求过学的,他在党锢之祸中被囚禁了十四年,直到前几年才被释放回乡。此人胸中才学胜我十倍,若能请动他,则天下士人都会蜂拥而至。”郑玄拍着桌子激动地说道。
“居然是康成先生!”张焕一骨碌翻起身,抓住刘备的胳膊不停摇晃,满脸兴奋地喊了起来,“赶快派人去北海,我可是仰慕他好久了。”
“子龙——”刘备一歪脑袋,对着帐外叫道:“哦,子龙没在,那让谁去请比较好?”
“我啊!”张焕转到刘备视线正面,伸出手指用力指着自己,“我啊!”
“不行,你这三脚猫功夫,遇见强盗怎么办,给我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把幽州稳下来。”刘备立刻否决了张焕的自荐。
“哎哟我不行了,头晕,气短,胸闷,恐怕是去不了广阳了。”张焕也有办法,手一松就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来,捧着胸口,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刘备无奈地扶着额头,“行行行,你去,挑五十个机灵又能打的,到海边去找甘兴霸一起,别把自己小命丢了。”
张焕爬起身就往外跑,卢植连忙扬声叫住他,“老夫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再带点好纸,他自然会过来。”
“多谢先生指点,我先去挑选人手了。”张焕对卢植一拱手,甩开两条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郑玄先生真那么厉害吗,至于把他激动成这样?”刘备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卢植,他小时候玩小霸王,有个游戏叫吞食天地,里面出现过郑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印象了。
卢植心情大好,起身拂了拂自己的长袍,也是向外走去,“当世经学家,郑康成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你说厉害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