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审配这样没头没脑地臭骂了一顿,审荣觉得很委屈,但他又不敢顶撞自家叔父,便老老实实地听着,然后返回军中,继续做起了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事情。
但是,心中的疑惑,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很凑巧的,郭嘉在结束了巨鹿南部屯田事宜之后,也坐着马车一路施施然来到清河,审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急匆匆地找到郭嘉,向这位公认的智者询问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说的都是为家族着想的话,叔父却表现得那么愤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明白?”郭嘉老神在在地斜坐在一处小土坡上,俯瞰着远处已经开始被绿色覆盖的原野,似笑非笑地反问起来。
审荣点点头。
虽说郭嘉年纪轻轻,跟审荣这些小辈都是同龄人,但他职位高、资历老、本事大,跟审配田丰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同僚,所以在审荣等人面前一向是表现得老气横秋。
见审荣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郭嘉也不逗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正南兄这样做,都是真正为了家族的未来着想,你照着他说的去做,肯定是没错的。”
“啊?”审荣愣了片刻,然后急切地追问起来,“军师也觉得家叔对冀州望族施以狠手是对的?”
“当然是对的。”郭嘉点点头,“我们如今在做的可是改朝换代的事,天下就那么大,不把旧的世家搬走,哪有位置留给新的贵族?”
审荣更糊涂了,自己叔父追随的可是刘玄德,先帝在金銮殿上认可的汉室宗亲、先帝在位时任命的第一个州牧,论起资历和正宗程度,完全碾压这一堆自封的州牧刺史、以及董卓一党胡乱封赏的杂牌官员。
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军,是正统啊。
我们打出的旗号也是铲除祸乱天下之奸贼,迎奉圣驾,重振汉室啊。
为什么到了郭军师嘴里,就成了改朝换代了?
郭嘉笑了笑,“念在你是正南兄的侄儿,我就多说几句,要是能记下,就原样告诉令尊,时代已经变了,想要继续富贵下去,就跟过去那些世家豪强彻底做个了断,不要再搀和他们的烂事。”
见郭军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审荣就是再蠢笨,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感激万分地抱拳道谢。
“你刚才提起了正南兄说的话,说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郭嘉站起身来,指着审荣脚上的牛皮战靴,淡淡说道:“这靴子值钱、好看、符合身份,什么都好,可是一陷进泥里就拔不出来,就像你身上魏郡豪强的出身一样,时时刻刻限制着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眼界,什么时候把这层皮褪了,很多事情也就能看明白了,懂吗?”
审荣疑惑地抬起脚,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明明很合脚的皮靴,然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家叔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叔父已经跟旧身份彻底做了切割,所以才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清河本地世家豪强痛下杀手,而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份的转变,所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还总是担心别人报复。
现在想想,刘使君是个极其重视情分的人,只要自家叔侄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报复得了审家。
那我还怕个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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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地上,一场数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大动荡正在进行之中,而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也有人在策划一场大变动。
兖州,陈留郡,陈留城。
几名男子正在激烈地讨论些什么,看他们手舞足蹈的架势,仿佛是要决定今晚去哪里喝花酒,但如果是对兖州政坛有些了解的人在场,就会惊讶地发现,屋内众人,全部是中原地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甚至不乏两千石高官。
“府君可是怕了?”说话的是兖州别驾陈宫,正在和他争论的,则是陈留太守张邈。
张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也沉重得可怕,“公台,当初将孟德迎来兖州担任刺史是你的主意,如今引来吕布还是你的主意,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兖州刺史。”陈宫坦然答道:“之前建议请曹孟德前来,也是看重他的本事和志向,以及他与府君私交甚密,可是经过这两年时间,我发现自己错了。”
“兄长,你不要被当年的情谊蒙蔽了眼睛,仔细想想,曹操来到兖州之后,究竟为我们做了什么?”张邈的弟弟张超也说话了,他曾经担任广陵太守,参加过讨伐董卓,去年年初卸任之后便来到兄长任职的陈留,他与张邈兄弟情深,说话也够分量,此言一出,张邈顿时陷入了沉思。
在座的从事中郎许汜、王楷二人也纷纷开口,控诉起了曹操的所作所为。
自从主政兖州以来,曹操一直在迎战外敌中度过,先是青州黄巾、后是袁术和陶谦,在这种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下,他采取了不少举措来增强军力,不可避免地损害到了兖州豪强和士人的利益。
矛盾频发,裂痕不断增加,这才有了去年的边让事件,作为兖州士人领袖,边让被诛杀满门,直接导致了兖州本地势力与曹操决裂。
如今站在张邈面前劝说他的看似只有寥寥数人,但这几人身后,却代表着兖州上层的意志,即便张邈心有不甘,也得考虑这些人的倾向。
许久之后,张邈才涩声说道:“我与孟德乃是生死之交,袁绍多次派人前来让他杀我,都被阻拦回去,这份恩情尚未报答,却要在孟德背后捅刀子,天下人又当如何看我?”
“兄长此言差矣!”张超厉声说道:“当年曹孟德被董贼追缉,是兄长庇护了他;酸枣会盟之时,也是兄长给他拨了兵马;汴水大败之后,还是兄长将他接到自己营中保护;他在东郡举步维艰,更是兄长力主迎奉其为兖州刺史。”
“如此说来,府君对曹孟德恩重如山,何来亏欠一说?”许汜紧接着说道。
张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