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午到傍晚,交战双方都没有讨得什么便宜,只得各自收兵。
凉州联军留下了满地尸体,终于实现了战术目标:将李傕、郭汜和他们的部队堵在陈仓以东,等段煨诸人追杀过来合围。当然,如果能独立取下李郭二人的脑袋,直接向河北的刘玄德邀功请赏,那就更好了。
然而,这一次响应段煨等人的呼吁,起兵对抗李傕、郭汜的凉州联军之中,除了韩遂马腾二人外,其他的候选、程银、杨秋、李堪等八部军阀,本就跟两人不对付,相互之间屡有摩擦,如今只是为了利益前来,根本不可能通力协作。
更别说韩遂和马腾这两个人之间也是分分合合,秉承了凉州边民狡诈无信的传统,前脚歃血为盟,结拜为异性兄弟,后脚就能起兵相攻,打得鸡犬不宁。
就在前两年,韩遂还大举进攻马腾所部,甚至杀死了他的发妻和一个幼子,今日马超如此愤怒欲狂,也有这方面原因。
彼此之间怀有深仇大恨,各怀鬼胎的一群人,怎么会冒着损兵折将,被其他人摘了果子,甚至顺手摘了自己脑袋的风险,去跟李傕郭汜拼命?
所以战场上凉州联军的尸体,大多还是马腾和韩遂两人的部众,他们实力最强,经得起损失,也不怕实力衰弱到被其他人趁虚而入,才敢豁出命来跟李傕斗上一斗。
至于其他八部,早已经缩回营地,美滋滋地喝酒吃肉去了。
与凉州联军这边不同,李傕和郭汜是知道自己目前处境的,陈仓坐落于渭水北岸,卡在关中平原到凉州深处咽喉要道,他们被卡在这里,很难进入凉州地界,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多势众且以逸待劳的凉州联军,以及身后紧追不放的段煨等人合围在陈仓一带,以当前的兵力对比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在被搀扶回营,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李傕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执意要部下将他搀扶着出了军帐,前往郭汜营中商议。
“稚然,你这是做什么?”看见李傕这副模样,郭汜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军中哗变,不得已逃了出来呢。
“事关紧急,顾不了太多了。”李傕哈哈一笑,随即因为伤口被扯动而痛出了一头冷汗,郭汜见状,连忙让人将他搀扶到自己大帐之中,然后召集麾下亲信前来。
过不多时,帐中齐聚了两人麾下六七成的骨干将领,众人围坐在一起,都对李傕的来意感到好奇。
“今日一战,你们也都看见了,叛军声势浩大,我们在短期内很难取胜。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军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必须要尽快找个脱身的法子,让这一万多弟兄的性命得以保全。”李傕沉声说道,脸上时不时露出苦楚之色。
“是啊是啊……”众将齐声附和,心中俱是焦躁万分。
他们这些人都是军中老人,作战经验丰富,甚至己方已经陷入死地,如今众目睽睽,都是盼着李傕能够给大家指出一条活路。
“我们都是大汉官军,不管旁人怎么说,都是堂堂正正,为汉室流过血的忠义之士,对不对?”李傕再次问道。
“是啊是啊……”众将再次齐声附和,但这一次的声音就低了不少,而他们的脸上也有一丝羞愧。
攻打长安、把持朝政、肆意妄为、追杀天子,乃至于国家无主,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再说自己是大汉官军、忠义之士,这些人不论脸皮厚薄,都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昧良心啊!
“这几年弟兄们做过不少错事,背了不少骂名,但归根结底,还是我李傕起了坏头,如今冀州牧刘玄德传檄天下,说是要取了李傕和郭汜的人头来祭奠天子,他是刘家人,宗室,自有他的道理。”说到这里,李傕环视一圈,缓缓开口说道:“如果能用一人之头,换这么多弟兄活下去,倒也是好事,你们说是也不是?”
“稚然,你什么意思?”郭汜越听越不对劲,侧过头去望向李傕的眼神也不对劲了。
这家伙是被马超戳坏了脑子吗,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其余将领更是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别看李傕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自己这些人进来之后,帐外有没有埋伏下数百名刀斧手,只要有人敢点一点头,李傕马上摔杯为号,刀斧手进来把自己通通砍成肉泥?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难道都不想重新做回官军,反倒要出走凉州,跟羌狄之人混在一起,成为名副其实的流寇?”李傕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凉州边军勇冠天下,不管谁当了皇帝,都需要有这么一支部队戍守边疆,只要除去首恶,其余人等,想来也是会被继续任用的,再不济也能解甲归田,过个寻常人的生活。”
“说下去。”郭汜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
李傕稍稍动了动身子,指着自己身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说道:“如今天气热了,我们又有大仗要打,单凭这一身伤,我就难以脱身了,即便是能够脱身,也很难活着到凉州,即便是到了凉州,估计也活不了太久。”
众人默然。
李傕这说的倒是实话,不论任何年代,破伤风本就是极为要命的伤病,今日马超下手极重,在他身上留了十几处伤口,其中几处深可见骨,纵使被包扎起来,仍然有血不断地渗漏出来,将布条染成红色。
等到天气再热一热,伤口感染发脓,再是铁打的汉子都熬不住。
前几年的李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郭多,你怕不怕死?”李傕转头问了一句。
“怕,也不怕。”郭汜冷着脸答道。
“那你敢不敢活下去,带着我的儿子?”李傕继续问道。
郭汜眯着眼睛不说话。
“如果说,我们今日发生火并,李傕诱杀了郭汜,执意要顽抗到底,却被心存忠义的将士们诛杀,而这些将士不愿沦落为贼,全军东返,向段煨和他背后的冀州牧刘玄德投降,弟兄们能不能多一线生机?”李傕再次问道。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