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官贵人的子弟,寻常人要么管不了,要么不愿管,陛下若是不希望学堂流于形式,就必须任命德才兼备、且不畏艰难的坚贞之士。”
这是郑玄的说法。
于是,一纸调令被送往幽州,与此同时,洛阳本地和各州郡官员也都得到了通知:文武百官家中有适龄孩童,州郡蒙学中有才华过人之童生的,均可报名前来京师,若能通过考核入学,则重赏当地官员、蒙学及学生家属。
若是童生达不到入学要求,又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水平的,朝廷也另有安排,洛阳城外,太学附近,另外被划出一片专门的教育用地,用来兴建足以容纳五千名童生学习生活的建筑群,落成后将向天下人开放。
消息传开,北起幽燕、南至豫兖,东起渤海、西至关陇,几乎每一个州郡县乡,每一个家庭都沸腾了。
最初见到公文的时候,许多官员和将领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新天子要自己缴纳人质,是为了稳固统治,然而,仔细想想,一些敏锐的人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要变天了。
这个变天,可不是换个皇帝,换个朝廷,而是要改变延续已久的人才制度——察举制。
以往谁想当官,要么命好,出生在世家大族,只要别是智障,家族给造造势,很容易就能踏上官途;要么有本事,会读书,拜到某个经学大家门下,再利用师门的关系网博名声入仕。
归根结底,向朝廷输送人才,这是属于高门大族、地方豪强的特权。
可如今天子搞了这么一手,明面上来看,推荐人才的渠道还是在地方,然而朝廷那边还有一道筛选过程。
并且朝廷这一次只招收十五岁以下的童生,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通过筛选的孩子,都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读几年书,不管以后做什么,身上都要被打上“天子门生”这个烙印。
顶着天子门生的名头,人生轨迹必然会顺畅许多,没有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也就是说,长此以往,天下最顶级的人才就都会从小就汇聚到京师,远离家族的影响,变成天子想让他们变成的样子。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并州,太原城中,病卧于床榻之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王氏老家主王隗在听了子侄念完告示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无力的笑声,“让彦云去洛阳,把家族中符合年龄的年轻都带上,不管用什么手段,跑谁的路子,至少送三个进去。”
“全部送去洛阳,若是不能入选,又当如何?”有人问道。
“带上足够的钱财,再带上足够的仆役、侍女,去洛阳买房买地,住下来,不能入学的就住在那里继续攻读等下一次。”王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有些不济,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重振王氏,在此一举,万万不可怠慢。”
“我等记下了,只是……子舟曾经拜会过当今天子,让他前去,应该比彦云更合适,不如——”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彦云之才十倍于子舟,让他去洛阳,还有机会被天子相中。”王隗费力地摆了摆手,“至于子舟,跟天子的一面之缘,已经足够让他在并州站稳脚跟,维系住王氏根基了。”
“家主高瞻远瞩,我等不能及也。”屋内众人齐齐拜倒。
当年王允诛杀董卓,逼反西凉军众将,最终被杀害于长安城中,受池鱼之灾,王家年轻一代几乎也损失殆尽,称得上身具才能的,只有留在太原的旁系子弟王泊,以及逃过第一波残杀,翻越城墙逃出长安的王晨、王凌兄弟了。
经历了那一场惊心动魄之后,王晨似乎落下了心理阴影,每日里只管闭门读书,再也不愿意踏足官场,家族中对外事宜就全部落在了王凌和王泊肩上,几年下来,王氏家族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与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的王凌相比,王泊虽然年长十岁,性情稳重,但本事是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才有了希望王泊前去洛阳,借助之前与刘备结下的关系做官,让更加有才能的王凌留在太原的意见。
但是,听了王隗的解释,他们瞬间想通了,洛阳城那位天子看重本领,王凌更有可能得到青睐,而天子又是个念情份的人,王泊这个从一开始就力排众议,推动王家向他靠拢的人物,留在并州,反而会让天子挂念,从而对王家有所优待。
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夫累了,想要歇息,你们都出去吧。”
数日后,在牵招和一众太原豪强头面人物的见证下,奄奄一息的王隗公开宣布,将太原王氏家主之位传于王泊,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郡。
又过数日,王隗终于油尽灯枯,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王隗临终之时,特意吩咐下去,让王凌和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子弟无须在家守丧,尽快前往洛阳,于是,王凌守孝七日之后便擦干泪水,带着家族未来的希望和数十名僮仆侍女,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并州、幽州、徐州、豫州……
类似的场景不住出现,无数车队如洪流一般从各地驶出,不管是大家族的,还是州郡官府统一组织的,它们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洛阳。
同样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兖州,在定陶城中同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作为兖州名义上的统治者,曹操的遗孀丁夫人,似乎也动了心思。
“夫人们那边还是僵持不下?”
“卞夫人舍不得。”
听了曹真的回答,曹氏一族目前最有威望的大将曹仁忍不住重重地叹息起来。
“孟德啊孟德,没有你,我们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啊!”曹仁低头叹息了一阵,眼圈又有些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