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临绝顶,小览众山?”
“不错。”宝玉肯定的点点头。他此时的眼神很奇特,既有一种清澈的了然,还有一些微悟的惧意。这种表情,在他身上很难得见过。
徐达皱起眉头,目光仿佛有一种洞析一切的深邃,虽已是交三更的时候了,这名年迈花甲的老将却还是精神奕奕。
“这句话应当是脱胎自古诗: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吧?这八个没头没脑的字为何会惹得皇上如此失态?”
宝玉屈起指节,轻轻的在桌面敲着,月光如纱的倾斜下来,把他的话都涂抹上了一层神秘的威严。
“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过去,而且我想这应该也是唯一的解释。”
徐达此时面肌一搐,显然他心中也有所悟,艰难道:
“莫非…?”
“这八个字,应该就是专门写给皇上看的。而这浩瀚世间,能以这种口吻,这种雍容霸气同皇上说话的,我想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徐达遽然抬头,与宝玉对望良久,各自从对方的眼里寻觅到了惧意:
“铁木真。”
宝玉立起身来,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目光闪动:
“铁木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写一张条子给皇上。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激怒了这位统治着世界上最庞大帝国的大汗。”
徐达深吸一口气:
“难道是我们与木华黎之间的协议泄露了出去?”
宝玉微微点头:
“这张信件,很可能就是通过之前木华黎同我们联络的那条极机密的情报网送来的。铁木真此举不仅是在嘲弄,更是在示威!宣告我们对他阴谋的彻底失败,只是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皇上受了这等挫折,心中恼怒自然不言而喻,难以对人启齿也是真的,但他闭门不出,似乎苦苦思索是否代表着此事还有下文?”
徐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
…此事却被宝玉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此日下午,徐达等军方大臣被召见。接着便是随行的一系列文官。他们见到了那张令雍正大发雷霆的秘信,也感同身受的分享了雍正的愤怒与焦切。
原来那秘信上并不止八个字,下面还有一行以蒙、满文写的话:
“五月十七晨,朕将领三千精骑会猎于金洲长城下,尔敢来否?”
短短一句话,便将那强大的自信与决心呼之欲出。群臣见了,纷纷大惊失色,力劝雍正不可中敌奸计。但是雍正却以铁青的脸色与沉默来回应于他们,良久等纷杂声平息,这才取出一个上雕麒麟凤凰花纹的精美紫檀盒子。其上有四把精密非常的小锁,冷冷道:
“朕唤你们来,绝不是要征求你们去与不去的意见,他铁木真既然敢相邀,我胤祯岂可以不去!”
阶下臣子一个个相互对望,都噤若寒蝉。对于这个跟随了三十年的主子,他们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固然有时候是英明果决,但有的时候更有些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徐达大着胆子再度进谏,却根本不被理会,碰了个钉子。
宝玉听着徐达的转述,叹息了一声道:
“这便是帝王的尊严啊。试问皇上君临天下几十年,何时受到过这种讥讽嘲弄,心中这口气怎能咽得下,所以,就算明知那是陷阱,皇上也定会前去的!不为了什么,就冲着对方是铁木真,也非去不可!”
徐达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皇上也自知此行虽然中间相隔有长城天险,但也凶险非常,因此那盒子里装的便是遗诏,言明他一旦有任何闪失,便召集我们四个持有钥匙的大臣,打开盒子马上拥立新君即位!”
宝玉淡淡地道:
“其实在我看来,铁木真也未必就会玩出什么花样,那附近全是一马平川,若有任何埋伏一目了然。”说到这里,宝玉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整理思绪似的:“再说,铁木真能建立目下那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固然不可缺乏阴谋诡计,但是更多地应该是那种前无古人的英雄气魄!就一如用兵,奇兵固然能收一时之效,但决胜败的还是要在正面的堂堂之师。”
“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既然这样公然相邀一国之君,倘若还耍出什么陷阱,一旦给传了出去那损伤的就不是他个人的脸面了,而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荣誉!”
“同样,皇上不得不去,不能不去也是这个道理,这就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他们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行动都代表了国家的体面!就不能避忌个人的风险!”
宝玉的分析丝丝入扣,徐达却皱眉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铁木真是否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难说,毕竟我朝已依仗长城之天险同他抗衡百年,元人也无时不刻的在图谋着突破长城的方法。”
宝玉淡淡道:
“在我看来,这砖石垒就的长城的作用也未必就那么大,真正的长城,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罢。”
他说到此处,话意一转:
“那么,木华黎看来是彻底的完了?”
徐达凝重道:
“目前来看,只能说他与我们的联络网被彻底掐断,接管。但要说这四杰中最工于心计之人就这么完了,那还为时过早。”
宝玉赞同的点了点头,事泄和事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泄了却还能东山再起。他的目光转向徐达的手中,那里有一把暗沉沉的精密钥匙在烛光下闪耀着一种妖异的光芒。
“这就是能打开那个立储盒子的四把钥匙之一了?”
宝玉将钥匙要了过来细细查看,把玩了一番。钥匙着手之处冰凉,虽只是小小的一把,放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只怕有斤余。一时间他不禁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思牵挂在了这把小小钥匙之上,而它这件平日里微不足道到可有可无的小小的东西,此时竟也关联到了天下苍生的气运转机。
“对了。”徐达忽然又想起一事淡淡道。
“这一次同元人的会猎,铁木真身边应该就是你的老对手,金帐精骑,皇上一定会将你带去以壮军容。说不定还要你率本部出去与之较量一番。”
宝玉皱起眉头道:
“我北征的旧部都已被兵部分散打乱,早已零落四方,现在身旁还有百把人不到,而能随在铁木真身旁的那三千人,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和叫我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徐达叹息了一声,他也知道宝玉说的乃是至理。
“这样吧,我进言皇上,让你在这承德一线方圆三百里内驻扎的三十万大军中任意挑选人手可好?眼下离五月十七还有整整半月,你当日能在乱军中临时将溃兵游勇整合成一支精锐之师,难道今日给你这等条件,你还有困难?”
宝玉苦笑道:
“徐公,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其实绝不是取决于他兵员的个人素质,关键便是在于士兵的决心与战志,压力越大动力便越大,当日在乱军中,我的那支部队人人都是为了求生而战,那种情况下,我一方面动之以利,一方面诱之以命,哪怕是一只绵羊都变成老虎了,而现在,你要我拿什么去再现当日的那种环境,那种风貌?”
徐达皱眉道:
“若是要钱,这并无问题,至于权嘛,在这种时候,你有一切生杀大权如何?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宝玉的之前的一番说辞不过是以退为进,为的便是要将个人利益谋求到最大化。他情知雍正绝不可能只带自己一支部队去,这一次与铁木真的会面,与其说是两国最高统治者的一次意气之争下产生的一次会晤,还不如说是这对峙了数百年的两个政权之间的一次相互摸索与探察。
对元来说,在欧洲他还有众多未能征服的国家,倘若在这次试探中觉得清依然是兵强马壮,难以撼动。那么依然会将作战重点放在西欧,铁木真正当盛年,雍正已垂垂老矣,他有的时间来等这个老头子咽气,之后再来一鼓作气趁着清国内局势动荡的时候扫平中原。
倘若发觉清已渐渐衰败…毕竟在之前,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都曾被一举破去…那么铁木真会毫不犹豫的在西面采取守势,将大部分兵力都摆在击破中原上来!对于他而言,不得中原,那么就始终都超不过历代那些皇帝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