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面故作姿态的揉着自己的小腿,一面又仔细端详着这个伪造的青色胎记,看看有无任何被疏忽的破绽漏下.
据贾诩传来的情报说,贾府中人对这个遗传印记的存在,应该还是未加留意的——因为在此之前,似乎还根本未有过诸如此类的血缘纠纷存在过,并且也不是每个直系血统的人均会生此胎记,更何况它又存在于小腿上这等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
而这个消息,便是由一名常年给贾府中诊病的大夫的口里所流传出来的——
在此之前,这名至仕御医常年给贾政,贾赦,贾珠,贾琏等人诊病,其话语中的可信度极高.而贾政身上那块胎记色泽浅淡,不甚起眼,只是因为季节变化之时,会常常发痒,也多次请这医生诊视过,因此这名医生对其外形大小颜色等观察得甚是仔细!
不久,贾政揭帘行了出来,神情颇为激动的走到宝玉面前,方欲说话,忽然间又觉得有些唐突,忙板起面孔拿出素日里的架势,咳嗽一声,威严道:
“你这孽障,整日在外游荡,不务正业,更当面为贾府得罪怡亲王这等炙手可热的红人,为父那日里一时急怒上心也是有的!”
说到此处,语声略转柔和.
“方才你跌伤了腿,可要紧?让我看看.”
不待宝玉回话,目光早便落到了他的腿上去.宝玉知道贾政乃是醉翁之意,其实是在仔细打量那块胎记的形状,心中与自己的作着比较,他表面上作出愕然不解中还颇为感动的神色,心中却暗笑此计得售.
随着逐步的打量,贾政的面色虽然还是阴翳,但是目光却越发柔和起来,宝玉为将他心中之疑彻底释去,面上故意露出痛苦之色,对外唤道:
“来人,打盆热水来.”——
立时有丫鬟应声去了.
看着贾政疑惑的眼色,宝玉解释道:
“孩儿腿上伤处这块班痕不知为何,近日里只要天气变化便会发痒,拿温水搽洗才会略好转些.”——
宝玉所说的,却正是说中了贾政心里!——
原来宝**上这块胎记也会发痒!
说话间丫头已端了盆温水,拿了条毛巾来依言给宝玉擦洗——见那青色印记在温热的清水一再擦洗之下,色泽丝毫不褪,贾政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逝去——却不知那染那胎记的染料乃是漆树制成的,必须要以菜油来洗刷,否则永不褪色——只觉得之前完全错怪了这个已经颇为上进的二儿子,负疚与父爱交集之下,竟显出难得的慈祥来:
“你…你这些日子受累了,我听说竟然住在下人的房子里,明日我就叫人把怡红院收拾了.还是搬回来住把.”
宝玉忙惶恐点头,他忽然觉得不过年余不见,或许是因为一方面要维持摇摇欲坠的贾家事业,一方面还要受到家庭上的双重交逼,今天仔细近距离一打量,贾政真的完全苍老了下去.整张脸就象是火暴脾气但偏又写不出任何东西来作家所遗弃的稿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皱纹.皱纹在他的脸上各布奇兵,但是均隐隐向下拗——
这一点,显示了贾政的性格中,带有很深的那种接近孤独的倔强.
或许是面前的情景碰触到了宝玉心中早已被隐藏起来的最柔软的地方,他忽然忆起了那世里素未谋面的父亲!
也不知怎的,心中的负面情绪也瞬间汹涌翻腾,顿时有些情难自禁,忽然抱住面前的贾政大哭起来!
贾政被宝玉的突然举动弄得一楞,正要板起脸来呵斥这种大违礼法的举动,却忽然感受到了渗入肩头衣衫里眼泪的温热,心中顿时软了,又想到素来养尊处优的二儿子这几日里所受的委屈,心中也是愧疚,难得的也真情流露,老泪纵横了一番.
经此一哭之后,这对父子之间虽然不能说隔阂尽去,但是至少被坚定了信心的贾政绝不会再做出任何对宝玉性命不利的事了.虽然临走前,恢复了常态,觉得方才的失态大损严父形象的贾政还是再度板起脸来严厉教训了宝玉一番,但是口气里却还是难免的流露出了关怀之意.
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宝玉分明听到了里间传出的懊恼的叹息与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的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眼中的厉烈神色一闪而逝!
“轮到你们了!”
…
赵五文与刘流芳一摇一晃的行在路上,看得出来,两人都贪了几杯,同往日里在赵府中的紧张生活比起来,这次跟随大公子外出的旅程简直就是天堂!
他们每日里要做的事就是监视住那个软弱无能的二公子的行动,尽量不让他与外人接触,时而奉命前去欺压他几次.虽然在临行前传来了此人竟然帮助贾赦,贾雨村力抗怡亲王的消息,老爷一再嘱咐小心为上,但是只可惜那日堂审的具体情节无人得知——王爷吃了瘪,在场的人谁还敢将当时的情形流传出来扫他老人家的面子?
直到赵家派出的眼线到了金陵后一调查——此时各种传言已经是流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五六名师爷综合研究分析数日后一致得出一个结论,所谓那个宝玉力挽狂澜的传言绝不可信!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那宝二爷年纪轻轻,有何德何能当此重任?只怕见了王爷腿都要哆嗦把?想来充其量最多不过在其中起了个穿针引线的角色,从根本上来说,决定这场与王爷间胜败的,应当是后来登场的陈阁老!——
事实上,抱这种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甚至连大观园中的人也倾向于这种说法——当然,那天在场的当事人除外.他们却也不会冒着大不讳的风险,图一时口快来大肆宣扬战胜了怡亲王允祥的丰功伟绩.
因此,这种推断迅速得到了主事人赵月林的认可,而随着他们的步步紧逼,贾宝玉的处处退让也令得他们实在坚定了这种想法.
然而——
退让不是软弱.
谨慎也绝非怯懦!
正如出拳打人一样,将拳头先收回来,蓄势以后再击出反而会更有力!
赵五文与刘流芳眼下吃得酒足饭饱,两人又均非什么正人君子,所谓饱暖思婬欲.他们此时自然就要去满足身体的另外一种强烈需求——
拿略读过几年书的赵五文的话来说,那就是“以数量不等的金钱,换取异性的**.”
等这两个家伙从青楼中一摇一晃的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人声喧嚷.两人总算还记得今天晚上要在赵公子那里当值,大不甘愿的从这温柔乡,销金窟中钻了出来.
转进一条小巷,人声顿时小了,这条巷子白日里便甚是冷僻,晚间更是人迹罕至,被迎面吹来的冷风一吹,两人的头脑顿时也清醒了不少.赵五文看着前面行着一个似是喝得有几分醉意的汉子,眼前忽然发了亮,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贪婪而猴急!——
一如饿狗看见了骨头——
酒鬼碰上了佳酿!
赵五文用力碰了碰刘流芳,努了努嘴,两人狼狈为奸已久,自然甚有默契,正哼着下流小调的刘流芳顺势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那搭在醉汉肩头的褡裢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内中装着的银子那雪白的色泽,在这暗巷中分外夺目!
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赵五文与刘流芳两人绝非什么善男信女,每日里更是窑子里的常客,花天酒地之下,早已囊中告急,难得眼前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齐,怎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一套标准的谋财害命的老生常谈.而被抢那汉子也及时的叫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台词:
“别杀我,我家就在前面,我还可以拿很多钱给你们,求求两位好汉不要杀我!”
换作是寻常蟊贼,若是要他们这番连续作案,先拦路抢劫后再入户掠夺可能还会犹豫,但赵五文与刘流芳一来酒意尚存,二来自恃一身武功.遇到这等抢一赠一的好事怎会罢休?
一切都很正常.
被抢的汉子在他们的威逼下,畏畏缩缩的打开了自家的屋门,又抖抖的点着了油灯,引他们上了楼.
周围一片漆黑,附近的房屋仿佛都被荒弃了,惟有那一点晕黄,穿插在深深沉沉静静寂寂的宅院中.
赵五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也只能是感觉.要他具体的把这种体会描述出来,那就只能用两个字:
“不祥!”
他很想出声招呼刘流芳拿了那褡裢,转身就走,但是一来似是觉得这样做未免显得过分怯懦,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与目光转瞬已被那堆金银首饰吸引了过去——
那堆被那汉子亲手打开的匣子里盛着的金银首饰!
两人顿时眼中发着光扑了上去,在这巨大的财富的诱惑下,这时候的赵五文甚至有一种向刘流芳背后用力捅上一刀的邪恶冲动!
他一刀捅出!
不过却捅的是引他们上来的那汉子!
既然财已谋到,那么就是害命的时候了.事实上赵五文,也并不是不想捅刘流芳,只是他自知这个同门师兄的武功未免比他高上两成,万一一击不能得手的话…
可是,赵五文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手中刀所捅向的那汉子,武功又何止比他高出两倍!
四下里的***忽然通明!赵五文手中刀似乎忽然刺入了一把铁钳当中,无论如何用力,也再难寸进!在他的冷汗涔涔而下的同时,那汉子淡淡道:
“公子当真是料事如神,这两个家伙一路行来的一举一动,果然俱不出公子的揣测!”
“那当然!我今天就要看看,这两个据说气焰喧嚣无比,竟敢对公子多次无礼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话间,一名雄壮非常的大汉领头拉开门行了进来,哪怕是他进门时候低头的那一刹那,也给人一种大山一般难以撼动的感受
待他身后的两人行入以后,这大汉就站在门口.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给赵五文与刘流芳以一种深刻的此路不通的感觉,知道上了当的两人脸上的筋肉抽搐着,豆大的冷汗不住淌落下来,赵五文色厉内荏的喝道:
“你们…你们想怎么样?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后面行入的一个圆脸温和年轻人笑嘻嘻的道:
“两位别发火,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以多欺少,其实我们几个来这里,都是看戏的——对于公子怎么处理敢于激怒他的人…说实话,我真的是很好奇.”
这年轻人笑得越是和气,赵五文与刘流芳心中的寒意越盛——未知的恐惧是最善于揪扯人心的!赵五文也不出声,忽然身形拔起,用力撞向旁边的窗户,意欲夺路而逃!
“蓬”的一声巨响!这一撞为求生机,实在聚集了赵五文平生之力!
然而他的感觉,却仿佛是迎面撞上了一堵厚实的高墙!
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呻吟的赵五文与惊愕莫名的刘流芳,旁边人早已大笑起来!
“军师真有一套,知道这家伙一定会撞窗户逃走的,就特意让人将窗棂换做了精铁,哈哈哈!”
“这大概也算自投罗网把…”
然而笑声忽然止歇!
门口大汉忽然神色恭敬的让开身躯,房子里忽然安静了,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种安静纯粹是源自这些看来俱是桀骜不驯的人内心的遵崇与敬畏!
一个修长的身形,穿着一身洁白的袍子出现在赵五文与刘流芳惊惧的眼里,这男子素净得象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他背着灯光,衣着,发色都漾出透亮的色泽,自他出现以后,周遭的声响似乎都寂灭了,仿佛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清寒之意,令四周都超然的静了起来.
刘流芳艰难咽下一口唾沫,这家伙难得的没有说上一句带脏字的话:
“是…是你?”
宝玉没有说话,也似是根本耻于与他说话那样,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了一句:
“一个人做错了事,那么就得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一道漆黑的身影便从他身后疾掠而出,联同引那两人前来的凌远天一道,迅速制服了震惊中的两人——以他们的实力,本来还能抵抗一会儿,只是赵五文受伤呻吟在前,刘流芳神志被夺惊愕在后,因此竟毫无抵抗之力!
宝玉寒着脸,眼中却闪动着残酷嗜血的光芒!他微微颔首,黑衣人陈五霍然出手如风,以破布塞入了两人的口中,然后令人心悸的骨碎声便响了起来——
这坚忍残酷的少年,刹那间便捏碎了目呲欲裂,眼眶睁大得几乎要裂开的赵五文与刘流芳身上一些不大致命的部位!
例如,手指,脚指,耳骨,睾丸,下颌骨,小臂骨等等,俱是被一分分,一寸寸的捏碎!不仅仅是捏碎,还要仔细的拈弄一番,从而导致着那些断骨便分明的扭曲着,高突出皮肤,以至两人的模样看来都变得有些不**形的青紫怪异.
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赵五文与刘流芳当时的表情.
痛不欲生!
以至于暴突的血管都因为那莫大的痛楚在皮肤下作着竭力的抽搐!
相信此时置身于那刀割矬磨的洪大痛苦的两人才发觉,原来死也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宝玉却似是无动于衷的坐在桌旁,以手支颐,根本不看两人,和和气气的说道:
“你们放心,在天亮之前,我是不会让你们死的——对于敢伤害我女人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惩罚只是开场的小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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