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春, 皇位之争已经落幕,庆隆帝归西,新皇登基。对于永安县来说,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程知县被枷锁一扣, 被钦差带上了京城。新知府, 新知县。据说是新皇从军队里点了两名将领, 武将从文职, 杀伐果断。
武平元年,三儿十三岁,柱子十五岁。
这一年的春天很冷, 金鸡山脚依旧是风平浪静。
只是,这几年的收成并不好, 饶是钱家几家人减了几成租子, 金鸡山脚的村民每日薄粥都不够果腹的。眼见着开了春, 若是每日的粥汤里没几粒米,怕是挺不过开春。里正寻了钱、许两家, 借粮。
里正自然也是寻了朱管事,只是对于粮食,朱管事饶是做不得主的。自打由着钱家人帮着做了一顿年夜饭后,朱管事与两家人的关系近了不少,平日里柱子与二银子兄弟俩在村子里跟着巡逻, 都会吩咐底下人多加照应。
由着朱管事做证人, 钱家与许家借了近一半的粮食出去。只因着, 朱管事带了村外的消息, 新皇登基!
村中的那口古井的水越来越少了, 若是再不下场雨,古井里的水也只能勉强够全村人吃喝的, 若是浇灌农田,怕是不够了。这村口的大石头怕是要移了,也不得不移。若不然,要被自己给困死了。
出了村子,往右走上三里地,就能见到了春江。挑了水,就能灌溉农田,能保得住一亩是一亩。
村外的流民愈来愈多,若不是仗着粮仓那头有几个会几招,实在是扛不住蜂拥而来的流民,村口的石头倒了好几回,又修葺了好几回。
还不等村民商议出结果,村口的石头又被推翻了,只是这回不同,来的是一小队的军队。
朱管事似乎与来人熟识,将领头的领去了粮仓,村口有一支军队把守,村口的流民也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
金里正领着村民,试探地走出了村子,寸草不生。原本不时地就会有窜门的村民,这会儿除了军队的,竟是半个人影都寻不到。
新上任的知县,一上任,就借了军队,先从城里的开始扫荡,但凡不是永安县的,都被军队护着,强压着送回了故土。
一直等到夏日临近,永安县的西城门总算是关上了。被流民来回肆虐了千百遍了的永安县,总算是太平了。不过,村道上鲜少有人影走动。别的村落,到底不如金鸡山脚的小村子来的幸运,原本就不多人的村子,人口少了近一半。
柱子爹与钱来顺商议好了,一会儿就走着去了城里。这两年,就是人都差点儿吃不上了,更何况马匹。钱家的老马,被村子里的屠夫给放倒了,两家人也贴了肉,腌着晒干了,可算是吃了好几个月。
“我家那客栈,怕是要重新修整过才能开张营业了……”柱子爹早就想过了,城里的流民如此多,他家的客栈一旦没了人,还不是头一个被攻破的地儿。“说不得你家的院子,也是如此的,你可得想好了。”
钱许两家相隔的小巷子里,当初人还没中,就有流民在巷子里搭了棚子,这会儿眼见着两家人搬走了,哪可能还继续住在外头。
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瞧见了城门。
城东的商铺已经三三两两地开着门,越是往城西去,越是萧条。
钱来顺随着柱子爹,先去了许家客栈,客栈的大门已经不见了一扇,另一扇大门摇摇晃晃地悬着。屋子里,寻不处一张齐整的椅凳来。“要不楼上去瞧瞧?”
“去啥,这楼下都这样了,楼上还能有个好的?这客栈也开不成了,唉,不开了不开了——”柱子爹走到后院,随处可见地破败,只两三年,竟是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送走了多少流民,水井旁,还有暗黑的血迹。
香烛铺子的何老二听说了钱来顺与柱子爹回来了,小跑着冲到了客栈后院。“真的是你们,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唉,总算是太平了不是,好好收拾收拾,又能开门做生意了。”
柱子爹明显不想多说,四处张望了下,想寻个能坐人的椅登,都寻不到,长叹了一口气儿。“别寻了,能烧的都被烧了,那些个流民又出不了城砍柴,桌椅啥的都被烧了,烧了取暖……”
“回头多烧点儿佛经啥的,你家的客栈,屋子多,地方大,每日都有流民涌进来,流血伤人的事儿不少。”何老二说的隐晦,言下之意,许家客栈里死伤无数。
待得到了钱家后院,后门紧闭。柱子爹也疑惑了,“怎地钱家难不成没人住进来吗?就是没人住进来也不该着大门紧锁呐?”
何老二摇了摇头,“这里头住着人呢。”
钱来顺来不及多想,抬手就叩响了后门。
笃笃笃——
“都说了,我们在县衙里都是有户籍登记的。”女人的声音。
吱呀——“二叔?”
“镟儿!你怎么在这儿!”钱来顺惊讶道。
钱可镟本能地想关上门,钱来顺哪肯依了,使了力气地往里推,钱可镟到底敌不过男子的力气,后门大开。“二叔,快进来,快进来——”钱可镟见大门打开,索性也招呼钱来顺一行三人往院子里去。
“媳妇,是谁来了!”粗厚的声音传了过来,一过不小会儿,就有一壮汉站在钱可镟的身边,霸道地揽着钱可镟的肩膀,钱可镟想挣脱,抖了几下也不曾动摇半点,索性也任由着壮汉揽着她。
“爹,娘,二叔来了——”钱可镟尴尬地想往屋子里走几步,不过一直被壮汉箍着,动弹不得。“别闹,这是我二叔,我去叫了爹娘来,你快放手!我请二叔在屋子里坐会儿。”
壮汉闻所未闻,固执地揽着钱可镟的肩膀,笑呵呵地唤道:“二叔!我是镟儿的相公,快里边请,屋子里坐会儿,外头热。小四,赶紧去倒了水来。”
小四又是谁!
钱来发拄着拐杖应声出来,雷氏在一旁扶着钱来发,看到了钱来顺,只是咧嘴一笑。“二弟,你来了啊——”
钱来顺总算是觉得不对了,“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