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四年, 三儿十六,柱子十九。
十一月初八,万事皆宜。
“柱子!柱子——咋还睡着呢?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 可别错过了吉时了。”李氏推了推门, 被从门内给栓上了。李氏拍着门板, 给着急的。许家, 一直就在钱家的院子里住着, 霸占着东厢房。直到后来钱来顺松口定下了吉日,许家才开始建院子,比着城里的三进院子建的。许家这是打算一直住下去了。城里原先的许家铺子早就已经租了出去。
柱子翻了个身,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打着哈欠开了门, 李氏灵活地挤进屋里, 这都啥时辰了, 柱子还不急不缓的,该不会是后悔了吧?这要是被钱家人知晓了, 还不扒了皮了。
柱子又打了一个哈欠,昨日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再者床里还有个童子,翻来覆去地折腾一晚上,又是尿尿, 又是喝水, 临着天亮才入睡, 只觉得睡了一小会儿。“你再歇会儿, 再歇会儿, 晚上该没精神了。”李氏将睡得歪七歪八的压床童子给抱了出去,叮嘱着柱子再去睡会。
晚上该没精神了——柱子闭上眼睛前, 想的都是李氏的这句话。
隔壁的院子里,早就忙开了。三儿静静地坐着,喜娘在三儿额前、两颊、眉毛四周,嘴唇上下和下巴各处汗毛多的地方,擦上一些“开面粉”,五彩棉线在喜娘的手里熟练地弄成了夹子状,依次在汗毛多的地方反复夹着,三儿皱着眉头,心里将柱子给骂惨了。也亏得请的是城里有经验的喜娘,不一小会儿,这张小脸儿就收拾利索了。
不小会儿,三儿就昏昏欲睡,在天不亮就被拨弄起来,又是泡澡,又是洗头。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困意上头,三儿点着点着脑袋,随着喜娘折腾去了。“新娘子的肤质白皙,倒也不用涂成白墙一样,成不?”
三儿点着脑袋。
从定亲到如今,三儿没少逼着跟金氏学针线活,手指头扎满了针孔,不过却仍是勉强地能绣双棉袜。大红的嫁衣真是无能为力,柱子娘贴心地早在城里定了凤冠霞帔,倒是解救了三儿的手指头。
三儿由着喜娘伺候着床上这正红的霞帔,“这凤冠且等等吧——”三儿早前就试穿过合身否,这凤冠大抵有这四五斤,等到上轿了还不成歪脖子了。
喜娘甚是善解人意,“头发不曾梳,若是累了,就先在一旁歪会儿,这会儿还来得及。我先去外头去说一声,可以上开面汤果了。”
“婶,要不然给我来一碗?”今日,钱来顺从望江阁借来了一个厨子,钱家摆的中午的正席。原本已经有些困顿的三儿,一听说有吃的,歪在榻上的三儿,一跃而起。喜娘摆着脸,止着笑意,“不可!”
金氏早就跟三儿普及过了,今日不可吃东西,最多,吃能吃点儿干的糕点。免得到时候寻马桶,那就尴尬了。一辈子的事儿,忍忍也就过去了。“婶,许家就是闭着眼儿我也能摸得到,不怕不怕的。”
“不成!就是俩家人太熟了,听婶一句话,婶做喜娘也有几十年了,城里人常说新鲜感,就那么一个回事,两家人住得近了,今日可是要整得美美的,保管以后日子都好过!你别嫌婶说话糙,就是那么个理儿!”三儿咽了咽口水,原本想着这喜娘是个面冷的,她再歪缠几句,喜娘受不了了,也会当做没看见漠视了三儿吃东西的举动。
喜娘还以为自己说服了新娘子,摇着帕子出了门,仔细地带上门。“钱家夫人,上开面汤果咯——”
望江阁的厨子做的开面汤果,酒酿圆子,肉包汤团,有甜有咸,团团圆圆。
三儿咬着怀里藏着的绿豆糕,咬牙切齿,差点儿给噎住了,顺手拿着桌旁的茶壶,空的!这防备地也太过度了吧!三儿愤恨地拍着自己的前·胸,总算是将绿豆糕给拍了下去。
“想不到汤团还能这样做的,婆娘,你可学着点儿,我尝着这味道正!”
“你等你闺女出嫁的时候,我也给你来个一大碗!”
“你这婆娘真扫兴!”
三儿听着外头热闹地吆喝着,钱家和许家两家人都请了村子里的一道儿来热闹热闹。三儿内心已经焦躁,今日她才是正主好不好!没得吃,没得喝!
“小姑姑——小姑姑——姑姑——”门缝处来疑似小鸽子的叫声,三儿知道向来只有小初儿才会这般叫唤。“小初儿,姑姑的小初儿,赶紧进来!”小初儿已经六岁了,钱家只这么一个孙子,养得虎虎的。
小初儿的手里捧着一碗大汤碗,也难为这么小的人儿,一路斩荆棘破巨浪,硬是挨到了三儿的门口。“小初儿,姑姑没白疼你!”
“二叔已经拿着一大碗的圆子在门口了,被奶奶见着了,愣是给弄了回去,差点儿耳朵都不保了!”小初儿打了个寒颤,金氏盯着二银子的眼神,那是恨不得挫骨扬灰了。二银子这两年一直让金氏不大舒坦,因为,二银子不肯娶媳妇,这就成了金氏心头的一根刺。
只是,这都是啥!三儿栓上门,再回到桌前,看着碗里大大小小的团团圆圆,“小初儿,告诉姑姑,这都是啥!”
“二叔说姑姑要吃肉包汤团,初儿觉得这个小丸子好吃。原本想着一人来一碗,但是二叔被奶奶给抓了后,初儿就想了个法子,一半倒一半,姑姑想吃啥都能拣着吃!”甜甜的酒酿圆子飘着些桂花,咸咸的肉包汤团,飘着些鸡蛋丝,这一路晃荡着过来,早就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甜又咸——
“小姑姑——小姑姑——姑姑——你不喜欢初儿端来的圆子吗?”三儿硬着头皮夹了个圆子,又硬着头皮吃了个汤团。还不如不吃呐!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柱子见到的就是这般的三儿。
“夫妻对拜——”三儿盈盈跪下,柱子随后跪下。
“秀才老爷可是疼媳妇的!”永安县的说法,若是一头先跪下,往后有压对方一头的意思。
“捷报——捷报——”铜鼓震天!
许家许子安高中举人——
柱子招呼着报喜的落座,封上了一封大红封。“许举人可是双喜临门啊,恭喜恭喜!”
“差大人,一会儿还望能赏个脸儿,今日适逢小弟大喜之日,喝几杯水酒,同喜同喜!”柱子拱拱手,招呼差爷往院子里去。
结发为夫妻,喜娘将放着新人结发的荷包压在了床头底下,柱子揭开三儿头上的红盖头,三儿抬头看了眼柱子,又飞快地低下了头,这会儿,才有了嫁人的自觉。柱子哪见过娇羞的三儿,咽了咽口水,才呢喃地道了声,“三儿——”
闹新房的起哄,“该改口咯!娘子——”
里正媳妇压着起哄的众人散了,柱子伸手帮三儿取下凤冠,替三儿捏了捏肩。“一会儿你先洗洗,前头的差爷怕是要去应付应付的。我一会儿让娘给你端些饭菜来,若是累了你就先歇着,不用等我。”
柱子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三儿的手,三儿红着脸想抽回,却只是低着头,微微地点点头。
等柱子冲了澡回房时,三儿已经歪在了床边,柱子贴在三儿的耳边,轻声道:“我不是让你困了就先睡了——”说着,伸手将三儿给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三儿朦胧地搓着睡眼,道:“你回来啦——”
“嗯,回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