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宸拖着疲惫至极的腰腿回到相府早已过了晚饭的时候,推开上房大门,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肴馔还有一壶烫好的竹叶青酒。
“回来了,怎么忙到这时候了?”管隽筠亲手给他换下外头带着潮气的厚实朝服:“还在下雨?不是带着蓑衣雨具的,还是打湿了。”
“嗯,还没吃?”诸葛宸在桌边坐下:“今儿身子好些?”
“好多了,你看手都暖和多了。”端起茶盏让他抿了一口:“傍晚的时候吃了半碗燕窝粥,也吃不进去。索性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本来没想会这么晚回来,手里的事儿一多就浑忘了。”诸葛宸慢吞吞抿了口酒:“真是歇得日子久了,就忘了从前是怎么个忙法。咋咋去了还有些不惯,真不知道从前是怎么忙过来的。”
“咱们家今儿来了贵客。”管隽筠吃了半碗红稻米粥,一碗精致的鸽子蛋羹端了上来:“皇后来过,说了好些话。”
“我知道。”诸葛宸点点头:“别说是你,就是我都被今儿这情形给吓到了。早间下朝以后,皇后就命人传话,还送了一桌席面到朝房。这可是以前都没有的事情,还真不知道是哪来的皇恩浩荡。我当时就想着只怕还要来家里。先前还预备叫人回来跟你先说一句,只是看看身边的人,都不是从前的人,再说这些恐怕有人瞎传,只好作罢。”
管隽筠吃着香甜的鸽子蛋羹,不时抬头看看诸葛宸,也是一副同样无奈地神情。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诸葛宸面前一碗很新鲜的野鸡崽子汤,吃了半碗就放下了:“来让你做说客?劝我不要想那个回去的心思?”
“嗯。”不用想也知道,皇后不会毫无缘故地到这儿来。再说皇后不是为了皇太子的事情来挽留皇帝,而是为了皇帝,为了这个江山社稷。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是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你要劝我?”诸葛宸漱过口,看到女人还在那儿慢吞吞吃着鸽子蛋羹,最近女人胃口特别好,但是也没见过女人长好多少。偏偏这个女人还要说自己长胖了,想想哪有那么瘦的女人,胳膊上都没有多的肉。而是依旧清瘦着,只是比小月的时候,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管隽筠抿嘴一笑:“劝你什么?难道是要告诉你,我还是希望你做这个宰相或是依旧是太子太傅?”
诸葛宸笑起来:“我想要是皇后知道她来之后会是这么个结果,恐怕觉得自己始终是白跑了一趟。说不定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大不了就是皇上最后阻止你走,说不定还要把咱们家的孩子作为要挟,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你越是舍不得什么,皇上就做把什么东西握在手里。不许你走开。”停顿了一下:“只是皇上要是这么做的话,那就不是他了。皇上是不会轻易去挽留一个人,皇后来这一次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作为皇后的责任,就算是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可是位列宰相的你,跟皇上说要辞官,皇后就 不能不出面了。”皇后走后的一段时间,管隽筠已经想得很透彻。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迟疑,好像是深思熟虑过太久,因为每一句话说得都很慢。
这好像是夫妻两人这么多年来所养成的习惯,平日里说笑戏谑惯了,除非是孩子在身边,才会有所顾虑。只是一旦谈到正经事,两人说话就是慢条斯理,这是没有第三个人在身边才会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咱们两个都要小心些才好?”诸葛宸笑起来,皇帝的心思被她知道以后,还能揣摩到这么细微处,恐怕也只有自家女人才能想出来。
“我都能想到了,自然是有对策的。”管隽筠跟着漱过口:“若是皇后今儿不来,恐怕我还想不到这么深远。皇后既然来了,我就要有些法子来将这件事扭转过来。”停顿了一下:“有段日子,我想我们会看不到依依,我要把她送到果儿那边去,除非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否则我都不会让皇上伤害到依依半分。”
“还有别的法子?”诸葛宸没想到她会在午后到傍晚这么短的功夫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那是她的女儿,别人说句重话她都受不了,要她把女儿送走,一段日子不见面,怎么受得了?
管隽筠微笑着摇摇头:“咱们家的孩子都是胡打海摔惯了,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孩子,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他们说要承受的风雨比别人都要大得多。”
诸葛宸忽然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搂着她,汲取着发肤间铅华不御的馨香:“我能什么都不说么?还是说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们都在给自己铺一条路。当然这条路,还有一段日子要走。”
“手太紧,硌得慌。”管隽筠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自从好了这些日子,我都在想件事,你不许骂我,我才说。”
“怎么会骂你,傻瓜。”诸葛宸抱紧了她:“说吧,又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下巴抵着她的下颌,两人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过,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夫妻两在一起絮絮说话。
“要是这个孩子没有离开的话,你说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管隽筠手指覆上已经平坦的腹部:“我常觉得这孩子还没走远,不是我们做父母的要放弃掉他。该做的事情,我做了,唯一就是挽留不住这孩子。不知道是谁的错。”
“不许再想这件事。”诸葛宸的手抚上她的眉眼,蓦然间发现在成亲这么久以后,她一直一如初见般娇艳,只是在眉眼间多了为人妇为人母的妩媚。手指在她眉目间轻轻摩挲着:“你生下依依的时候,我就想过不要你再有怀孕的事情,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次的意外发生。若是知道你有孕了,身子又是这么不准许,也会让太医想想法子。”
管隽筠把脸埋在男人脖项间,泪水不经意间沁湿了男人的衣襟:“总是愧对了她,为什么哥哥姐姐都会被爹娘宠爱着,她却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自幼没有父母宠爱,所以才会对稚儿他们兄妹三个爱若珍宝,从稚儿开始,每一次生育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一直都想,要是有一天,再能够生育一次的话,就要从怀孕开始,好好养着,把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
“稚儿他们一直都是最有福气的孩子,我问过太医,如果一开始在腹中就不好的孩子,是不能在母亲腹中平安长大的。即使用心保胎生下来以后,孩子也不能好好长大。”诸葛宸让她依偎着自己坐下,厚实的手掌慢慢摩挲过她的腰肢,知道上次以后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不适,尽量让她多吃些温热滋养的东西,对她就很有好处。
管隽筠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打从生下依依以后,很多时候总会是觉得血不归经,以至于这次怀孕之后不论用什么法子都没能保住孩子,但是始终没想到诸葛宸会为此跟太医学会了了太多本来不该是他知道的东西。
“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管隽筠颇为好奇,或者说是有意装出的好奇。
“要是我不做官的话,应该去做大夫。悬壶济世,杏林春暖是夸赞大夫的。从来没有那个人用包涵人情味的词句来称赞做官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权臣。”诸葛宸自嘲地一笑:“说得最多的话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这可都是骂人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问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管隽筠一低头就看到两人手指上交相辉映的指环:“我知道你常常去找太医院的御医们,可是问得多了就算是人家不当面说什么,背地里难免不会说丞相忒麻烦了。丞相夫人的区区小事,都要问个不住。”
“胡说,怎么会说这个。”诸葛宸忍不住笑起来:“就只能是我去问那些大夫?不过也有这个规矩,就是自己人不给自己人把脉开方子,就是担心太过亲近,凡事都不能放手为之,最后畏首畏尾,反倒是得不偿失。”
管隽筠没说话,很安静地听她说话。诸葛宸看看摇曳的烛火,又看看身边的女人:“以前我想的就是,若是父亲不将这些东西交给我的话,我会去做一个大夫。甚至可以仿效从前那些摇着铃儿走街串巷的大夫,终身都以给人治病为乐。后来想想,都觉得好笑。那时候什么不懂,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是么?听起来很有意思,想想要是你背着个医箱走在乡间小路上,会是个什么样。”管隽筠目光中闪过一丝憧憬,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该是一件很值得向往的事情。
“不会太久。”诸葛宸笑笑:“唯一遗憾的就是,你的身子我说什么都不敢开方子调养,每次大夫开了方子我都会看,有时候觉得自己若要下笔开方子未必比他们差,或者会更高明一些。即使是这样,还是不敢自己去做。”
“那你就试试好了,药医不死病。”管隽筠很放心地说道:“你心底一定有最高明的法子,我都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儿,你还担心什么。”
“胡说,又来了。”诸葛宸捏紧她的手:“这些事情能够要别人来做,我再来看看太医拟下的方子,斟酌着在里头添减一两味,或者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