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地下宫殿
眼看年关将至,隆冬飘雪,青州城外的官道上,两辆毫不起眼的青油马车正迎着风雪奋力向前行驶。
在离城门约有半里之遥的地方,车夫“吁”了一声,拉住缰绳,两辆马车相继停了下来。
随即,一双春葱似得玉手飞快的把灰蓝色的棉帘子掀开一条缝隙,“红霞,你去问问远波,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禹国?”
女子的嗓音刻意压的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的样子,车帘子掀开后,冷风挟着碎雪刮了进去,她赶紧松开了手,帘子晃晃悠悠的垂下。
“是。”随着一道俐落的回应,一个梳着丫鬟髻,穿红布短袄的女子身姿轻盈的跃下马车,往前一辆马车行去。
慕明月坐在马车里,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拢了拢有些篷松的发髻,觉得寒气彻骨,又拖过一床棉被搭在自己的腿上,这才深深的吁出一口气,把纤细的双手拢在嘴边呵气,并搓了搓。
由于天气冷,她嘴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白嫩的指尖都冻红了。
“小姐,远波让小姐耐心点,马上就要出大越,过了青州就是北苍的地界,到时便不用这般委屈小姐了。”名叫红霞的丫鬟很快去而复返。
“嗯。”慕明月淡淡地垂下眼帘:“那就进城吧。”当务之急,是快点离开大越,离开姬十二和顾还卿的势力范围!
她原也不想这么做,毕竟诈死这种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况且以后需要重新换个身份过活,慕明月这个名字再也不能用了,她失去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奈何事情败露,姬十二和顾还卿已将她逼至绝境,容不得她继续在大越呆下去,除了诈死一途,她别无他法。
这一路逃亡,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顶风冒雪,戴月披星赶路,若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和红霞只好夜宿马车上,过得极其辛苦。
思及此,她不禁暗恨陶丽娘那个女人:“笨得像头猪!”被人识破了犹不自知,还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巧妙,未被人看出破绽。
她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这个女人!并利用她喜欢姬十二的心思,蛊惑她倒戈顾还卿。
本以为能给顾还卿致命一击,结果却因为这个蠢女人,害得她要亡命天涯。
倘若顾还卿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必会送她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咳,慕明月就觉得是陶丽娘拖了她的后腿,不然以她的聪慧和谨慎,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姬昊是不好,宁王世子妃的头衔也不见得风光无两,可再不好,也是能让众多女子艳羡的生活!出入宝马香车,奴仆遍地,花团锦簇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且是皇室宗亲,便是偶尔去上个香,也能收到许多女子对她羡慕不已的目光。
她喜欢那种生活!喜欢看着别人羡慕她而又自卑乃至自惭形秽的可怜模样,那会使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她喜欢站在人端,喜欢俯视众生,讨厌卑微的生活!更讨厌仰人鼻息的日子,她需要的是别人看她脸色过活的日子!
只是,这一切都还在筹谋,甚至可以说到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阶段,却断送在陶丽娘这个女人手里!
“姓陶的那个女人抓到了吗?”马车又重新启程,直奔城门口去接受兵丁的检查,她接过红霞递过来的一个铜暖手炉,又趋身去挑车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放心吧小姐,那女人笨的要死,随意胡诌个理由都可以诓得她团团转,岂能抓不到?”
红霞说的志得满满,她是慕听涛给她找的一个贴身丫鬟——之前,慕听涛嫌弃她的丫鬟太柔弱,一个个弱不禁风不堪大用,便给她找的这个红霞,会武艺,身手好,为人也伶俐,生气勃勃的样子充满自信。
由红霞想到燕绾,她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主仆多年,她也舍不得让燕绾死,可有什么办法,燕绾不死,谁又能相信她被烧死了呢?
再者,既然选择了死遁,哥哥认为她不如跟过去“遁”的干脆点,像燕绾这样知根知底的丫头,对她的事情知之甚详,留下来百害无一利,纵然带去禹国,被人认出来也麻烦。
等她去了禹国,必是新的身份,身边的人也如红霞一样,完全是全新的面孔,到时也可以减少别人对她的怀疑和猜忌。
哥哥分析的总是有道理,只是,燕绾对他的一片芳心却错付了——她对燕绾尚且有一丝不忍,哥哥却仿佛半点感觉也没有,只叮嘱她按计划行事。
燕绾和假扮成她的女子一起被烧死了,世人皆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死讯上,燕绾的身份微不足道,自然无人提及。
只不过,有了燕绾的尸体,她的“死亡”便更具说服力。
说来说去,这都怪顾还卿!她不但识破了陶丽娘的阴谋诡计,还事先设了个阴险无比的局等他们来钻——什么培育龙之灵?什么需要酉年酉月酉日酉时的少女?什么不能用人血浇灌?
纯属胡说八道!她压根未想过培育龙之灵,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引她和龙弘等人来上钩!
而他们居然傻傻的入彀,费尽心机的弄来人血,煞费苦心的策反了陶丽娘,又通过陶丽娘逐步接近尹小翠,终于把轩辕王府撕开了一个缺口,将手伸到龙之灵的身上。
却,一切不过是白费心机,甚至是自投罗网!
“这个可恶的女人!外表看似纯真无害,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实则心里恶毒着呢!”她眯着眼角微翘的丹凤眼,垂首低咒顾还卿,眸光阴沉沉的若淬了蓝幽幽的毒。
想当初,陶丽娘去弄云轩彩衣坊和她的人接头,顾还卿和姬十二早发现了,却装作不知,只管让陶丽娘给她传送消息。
为了稳住陶丽娘,他们还派了尹小翠来安抚陶丽娘,使得陶丽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疑这,没人发现她吃里扒外!
结果呢,却是顾还卿想放长线钓大鱼!
也不知这女人藏着什么险恶的心思?她明明可以通过陶丽娘来指证她的,指证龙弘,可她没有!她甚至放了陶丽娘,让其回陶家庄。
这就叫慕明月匪夷所思了——顾还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究竟想干什么?她掌握着自己唆使陶丽娘暗中破坏龙之灵的一切证据,可她却隐忍不发,究竟是为了哪般?
可愈是这样,慕明月愈发的五心不宁,总以为顾还卿随时可以向她发难,随时叫她人头落地——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就好比头上悬着一把屠刀,而她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时刻担心着死亡的到来,怎么也无法过的踏实。
她担心顾还卿暗中已织好了一个天罗地网,就等着随时捕获她,或让她原形毕露。
尤其是通过顾还卿的一些话,她严重的怀疑顾还卿其实已经知道了她以前的身份,她只是不说,就等着看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等着看她出丑。
大越是呆不下去了,顾还卿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而她也不想看到顾还卿得意的模样,更不想听到和看见百姓们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笑话她以前明明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却偏要装着玉洁冰清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家小姐的高贵样儿。
受够了这一切!该算计的人未算计到,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搞的自己狼狈不堪——她这是不是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红霞见她神色阴晴不定,目光闪闪烁烁,嘴里更是低咒连连,还以为她在骂陶丽娘,便劝道:“小姐别生气,整治陶丽娘不过跟捻死一只蚂蚁似的,我随时可以替小姐出气。”
慕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沉着脸冷哼:“陶丽娘那个女人,坏了我的大事,定不能轻饶,若非她还有用处,我早一刀宰了她!但现在还不能动她,我且忍她一忍。”
“是。”
顾还卿怀疑自己会把孩子生在洛湖,俗话说,十月怀胎,新年一过,正月就去了泰半,进了二月,她这就是八九个月的肚子了,离分娩之期越来越近。
除了裘浚风和姬十二早早命人准备的产婆,她自己也在心里默算过预产期,从末次月经第一天加九个月零一周,就是预产期了,大约是二百八十天,可是,前后两周都有可能生,早点晚点都在正常范围内。
若无意外,孩子约摸会在二月中旬左右降生。
姬十二紧张的不行,每日对着她的肚子发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越发的显得墨眸深遂,下巴尖尖,清冷而绝美。
“我没事的,顶多再坚持一个月,必会瓜落蒂数。”
他眉心暗藏忧郁,脸庞白的都有点透明了,双眼下还有暗色的阴影,顾还卿自己也紧张,没经历过生产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孕妇那种惶惑不安的心情,还有害怕与忐忑,只是姬十二已经如一根绷的紧紧的弦了,她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他,只得伴装无事的安慰他。
“嗯……”姬十二从她身后抱着她,手搁在她的肚皮上轻缓摩挲,头却抵在她的肩后,低低的嗯了一声,嗓音沙哑地道:“我知道,你们母子定会平安无事,我知道……”
不用回头,他的眼圈八成又红了,顾还卿心里叹息,他心里的害怕和所受的煎熬丝毫不亚于她,只不过他是男子,不能在人前示弱,所以强撑着。
“你啊,就是自己吓自己,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回过头,故意笑话他:“裘浚风都说我底子好。”
彼时,他们已和龙弘父子会合,在洛湖湖畔安营扎寨,过起了守着湖底参果成熟的日子。
说起禹国的情形,也真是令人好笑,尕燚山和尕龖山藏宝的消息一传入龙氏皇宫,他们的皇帝龙浩便派兵浩浩荡荡的封了这两座山,并不允许寻常百姓和闲杂人等上山,否则格杀勿论!
此消息一出,人们议论纷纷,至于那些四面八方赶来禹国夺宝的人,龙浩更是防范甚严,连城门口都封锁起来,对来往的商贾及非本国人士更是再三盘查,稍有可疑之处便不放行。
但鱼有鱼路,虾有虾路,禹国上下并非铁板一块,仍有许多不明人士混进禹国,这些人处心积虑想得到宝藏和洛湖的参果,日日派人在这几处徘徊守候。
说是住在洛湖湖畔,他们其实是往在谢家,龙氏父子依旧对谢氏一族虎视眈眈,只是苦于一时奈何不了谢氏,故而按兵不动。
而谢氏一族对龙氏父子同样不待见,这种隐世而居的世家大族,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底蕴非常深厚,对待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们依旧不卑不亢,从容而泰然,衣袂飘飘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卑躬曲膝。
而谢氏一族居住的房子,原本顾还卿以为就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大村子,整个村子都姓谢,若无谢氏族人领路,你终其一生都可能只在村外徘徊,想进村也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住进来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谢氏家族住在一座非常庞大的旧式宫殿里!——准确的说,是住在一座被保存的完好无缺的地下宫殿里。
宫殿应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了,古意盎然,庞大而威严,里面萦回曲径,有许多亭阁楼台,时至今日,还能觑见当初鼎盛时期金雕玉砌、琉瓦飞檐、金碧辉煌的模样。
可以想像,这座巨大的宫殿原本大概是座气势非凡的皇宫,那宽敞无比的豪华谢氏议事厅,地面上清冷坚硬的金砖还灿灿发光,异常夺人眼球——只怕正是那时的金銮殿。
常人可能无法想像,洛湖之滨居然还有一座巍峨耸立的地下宫殿!连龙氏父子可能都不知道,因为这里确实如顾还卿所想——若无谢氏族人领路,活人只怕进不来这里,就连靠近宫殿的飞鸟,都会被神弩手用密密匝匝的箭矢射下来……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村子,说是一个小型的朝廷也不为过!
宫殿虽然在地下,却并非不见天日,周围是崇山峻岭,四面环山,冰雪封路,头顶却是一片朗朗乾坤,风静云轻,岁月安好。
只不过,一切皆需仰着脖子望……而且因为宫殿在地下,地温高,住在这里并不觉得冷,真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他们是贵客,再加上有谢轻衣的缘故,因人数众多,被安置到一座偏殿,此偏殿厢房众多,处处雕梁画栋,既又大气又精致,满目朱红的柱子与一溜儿的红漆雕花栏杆,走廊抱厦,异常的方便舒适。
重回故国,云绯城和谢轻衣都面色沉重,眼圈红红的,众人没让他们见着龙氏父子,只带他们去见谢氏家主,对他们另有安排。
而顾还卿则专心养胎,这一路杀手众多,她虽然被保护的很好,偶尔手痒,也会抱起弓箭大开杀戒,长途劳累肯定是有的。
索性到了谢氏之后,由于姬十二是奉了庆隆帝的旨意,龙、谢两方都安静不少。而顾还卿则在心底暗暗盘算,花非花差不多也该来了。
“对了,”她忽然对姬十二道:“我听说龙浩父子除了依重慕听涛,还格外倚重一位国师,你见过这位国师没有?”
原本以为,花非花会想近办法接近她,在她生孩子之前,然而却出乎她的意料,这几个月都没见花非花的影子,此人仿若从世上消失。
要说他躲起来疗伤,顾还卿也信,因为她那只袖箭上的毒非常的厉害!是浅浅的独门秘药,纵然是即墨白,也不敢说能解。
但以花非花的本领,不至于这么久都拿那毒药没办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按捺不动?
难不成他在等婴儿出生之后再动手?没道理啊,出生的孩子那已不是婴胎,对花非花的病症已无效力了。
姬十二抱着她坐在软榻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这才不疾不徐地道:“他们尊称这位国师为南国师,之前,这位国师深藏不露,只隐身在幕后,我想,龙氏父子之所以选择占下洛国,只怕正是受了这位国师的指点。直到去年,这位国师才慢慢露面,但也并非人人可见。”
“据说,他只见龙氏父子与一些朝中重臣,寻常人等想见他一面,比登山还难。”
他垂下眼帘把玩她软乎乎的手,漫不经心地冷笑:“听说他经常要闭关,十分的神秘,但本领却不小,无论是夜观天像,或是《奇门遁甲》,还是论阴阳、断五行、甚至占卦卜筮,摸骨算命,替人相面,无有不会,无有不精,巫术方面也难不到他,真乃当世奇人!”
“这么厉害?”顾还卿咋舌:“世上还有这种人吗?我怎么越听越耳熟,觉得他和某人很像。”姬十二故作沉吟:“我也觉得他像某人。”
“谁?”
“清虚道长,他常常这么吹的天花乱坠。”
“……噗!”顾还卿觉得他就是来搞笑的:“明明是像花非花多一点。”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云绯城踢踢踏踏的跑步声:“卿卿,出大事了,有人来踢馆!”
“谁?”敢上谢氏一族来踢馆,想必此人来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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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月咳被大家全猜中了,乃们真厉害!还有,踢馆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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