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军法十分严苛,交不上粮就不止是枷号鞭打那么简单了,牛录额真负责各庄粮食的收缴,所有人都要把大部份的收成上交,在荒年时,哪怕是正经的女真旗丁生活都很困难,他们要依靠在战争中掠夺的财富来维持生活,很多最下层的女真家庭在严酷的压迫下竟然也得选择逃亡……这并非笑谈,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在后金治下,连每一颗果树包括野桑树都数的清清楚楚,各地的山野,河流都被利用上了,比如李明礼除了要上交大部份的粮食收成,还因为临近太子河,每年冬季时有上交三百斤河鱼的任务,完不成的话就得自己想办法去购买……这还算好,捕鱼相对来说容易些,只是要防着冻伤手脚,至于皮肤冻裂则是必然之事,李明礼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些有打猎或是养马任务的,那就要繁难的多,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成为重罪。
李明礼翻完了地,又把萝卜秧种在地里,明春这些萝卜就可以拔出来,各家都挖有地窖,到时候可以盖在地窖的泥地里,慢慢来吃。
还有一些豌豆类的蔬菜也是要过冬的,在土地冻结前,都要翻好了地种好,然后尽量编一些草席盖上,在冬天最冷又没有积雪覆盖的情况下,替那些嫩苗防风保暖。
等这些活计做完,天色已黑,还好到处一片雪白,不必担心夜黑难行。
因为惦记入冬后要交鱼的事,李明礼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扛着锄头往前走了三里多路。
走着走着便是没有路了,都是荒滩,这里临近大河,春夏时经常发汛,种了地多半白辛苦,这个年头辽东可是标准的地广人稀,原本好几百万人口都有种不完的地,何况现在残余的丁口最多六七十万,荒地更多了。
李明礼在河边放着网笼,他提起来看了看,里头有十几条鱼,他心中略定,近来大丫有了身孕,经常熬鱼给她补身子,大丫舍不得全吃,有时候也会给李明礼煎鱼吃,近来自己吃的多了,腌制备用的鱼便是怕不够用了,今日这笼中又有十几条,估计有三十来斤,收获不小,李明礼心中着实欣慰。
交鱼的日子定在十二月中,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来月,现在储鱼也有一百多斤了,往下去农话不多,可以邀一些有同样任务的汉军屯民,挖塘控水,争取几天时间把鱼份给凑足了,不然悬在心里,委实难受。
其实辽东地方真是地广人稀,而且自然条件十分优裕。林地多,山中野兽多,野果干果多,人参多,河流多,鱼多的没有人捕,都不怎么怕人,走兽也是,相当多的野兽很呆傻,十分容易捕捉。
土地也很肥沃……一锄头下去,经常有锄出油来的感觉。
李明礼看看锄头,锄头的柄有些朽坏了,看来要费些事重新制一只柄。
另外锄头有些崩口,回去之后还得好好磨一磨。
辽东这边是相当的缺铁,上好的铁都拿去打造兵器铠甲了,对刚兴起的小国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打造将士的铠甲兵器更加重要。
对后金这个小国来说,所有的事情不过就是耕战二字,而战比耕还要重要的多。
沿着田埂走,天越发黑了,隐隐好象看到野兽眼中的绿光。
李明礼已经很有经验,到了天黑之后野兽会多,天越冷,人类的村落四周跑来找食的野物也多,那些有上交兽肉和毛皮的汉军村民要省不少事,然而他们还是得冒险进山打猎……遇到惊出来的熊瞎子或是老虎,纵是刀剑弓箭俱有也是有生命危险,野兽发狂的时候是不惧刀剑枪矛的。
雪渐渐厚了,李明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总算回到村口处,传来熟悉的狗吠声响。
“大黄乖。”
一条黄狗扑在李明礼身上,李明礼摸摸它,狗身上感觉很温暖,舌头在舔、他的手……
这狗养着原本是预备下雪天宰了吃,大丫却舍不得,李明礼也不是很想下手,不过估计明春还是要杀,平时省下的饭食喂肥了狗,孩子生下来大丫就得多吃肉来补充营养,不然会缺乏奶、水的。
李明礼和黄狗亲热一阵,在一开间的门房里放下锄头。
这个门房当然不能和大户人家相比,一般农村的庄院也会有个门房,是用来放雨具,农具,独轮小推车一类的物事。
关了院门后,在门口垛垛脚,往边厢的厨房去时,却是听到了一个男子的讲话声响。
李明礼一皱眉,心里有些担忧……
庄上的人一般很少在天黑后串门子,会影响到别人家休息,没有要紧的事情不会有人上门,就怕是百总或是千总带人下来,总会有额外的徭役和赋税要缴,比如上个月突然要交牛尾,交不出来的就拿粮食和银子来替代,李明礼手里好歹有曹世选当初给的银两,勉强完纳了差事,很多汉军家里既没有牛尾,也拿不出银子来,被催逼的很厉害,几乎家家的男子都挨了打,有几家到现在还趴在床上起不来。
后金的军法严苛,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李大哥!”
怀着担忧的心思,李明礼刚刚走近厢房门口,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一个青年男子已经推开了门,屋子里的热气把漫天飞舞的雪花吹开,一阵温暖的感觉一下子围住了李明礼,他定睛一看,果然是曹振彦迎向自己。
“老弟!”
兄弟二人把臂一抱,都是大笑起来。
“我还在想你有日子没来了。”李明礼打量着曹振彦,笑道:“两三个月不见,你又壮实了不少啊。”
“近来在苦练武艺。”曹振彦嘻笑着道:“十四阿哥说以后可能叫我随军出征呢。”
李明礼心一紧,说道:“你不是跟着石副将学铸炮,怎么又要习武准备上战场?”
李明礼紧接着道:“上一次十三山的事,已经把我吓坏了。”
曹振彦回来之后,先是被李永芳要了去,后来曹世选求了石廷柱求情,近年来佟养性病重,石廷柱在汉军降将中威望高,也算有点本事,几次出征都立了功劳,前两月刚升的三等副将,在后金将领序列中也算高级将领了,近来传言佟养性之后,石廷柱会接任管理汉军昂帮章京,在后金体系里算是有相当的地位,李永芳不好打石廷柱的面子,因而把曹振彦放了出来。
只是曹振彦这样从十三山放出来的也不好直接放到前方的官庄去,而且曹世选也留在了辽阳,曹振彦因此又回十四阿哥身边当差。
“上个月铸了门五千斤重的,打了三次,炸了膛。”曹振彦低声道:“老汗大怒,石副将被打了二十棍,我过来的时候还在家里趴着休养呢。”
李明礼微微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他把曹振彦一拉,笑道:“进来说话吧,站在门口傻不傻。”
“这倒是。”曹振彦摸摸后脑勺,笑道:“我们还罢了,嫂子可是有身孕的人了,是小弟粗心,一会罚酒。”
“你是变着法儿的想多喝酒是不是?”
“嘿嘿,还是李哥知道我……近来因为习武,不好在阿哥那边喝,回家了父亲也不给多喝,说喝酒误事。”
自打被俘这一回之后,曹振彦被拘管的相当严格,成为旗鼓包衣之后,每天在十四阿哥那边练习骑马射箭,十四阿哥身边全是两黄旗的精锐强将,老汗将身边最勇武善战的护兵拔出不少给十四和十五阿哥兄弟当护卫,在他们身边教小阿哥们射箭骑马和战阵之法,曹振彦要是学的不好,定然出不了头。
曹振彦后来当了旗鼓包衣的佐领,后来和儿子一起从摄政王多尔衮,也就是早前的十四阿哥入关,立功不小,显然武艺也是相当的精湛……
两人一起在灶台前坐下,大丫和其母正在做晚饭,李明礼对曹振彦很亲热的道:“这一次怎么不把弟妹带过来一起走走?”
他们俩家是通家之好,李明礼在辽阳时也是经常到曹府走动,认得曹振彦的妻子。
“她有身子了。”曹振彦喜滋滋的道:“大冷的天,就不带她出来走动了,原本倒真是说想带过来拜见李哥和嫂子的。”
大丫道:“原来是这样,那可千万不要带弟妹出门。”
曹振彦笑着应一声,突然又道:“李哥,若是咱俩生的一儿一女,干脆结个亲家算了。”
李明礼哈哈笑道:“等生下来再说罢。”
曹振彦也是顺口一说,当下也是笑着点头,将这话题扯开了去。
兄弟二人闲聊几句,曹振彦问道:“这庄上多少丁口?”
“一备御,两百总,丁其实不满百,最多八十多丁。”
“我要和你透个底。”曹振彦道:“明年年初估计会来清查户数和粮食。”
“查粮不是早查过了?”李明礼道:“按天命六年老汗汗令,清查诸申存粮,按户口给粮,每户每口给四升粮,为了给女真人粮食,把汉民家家粮食均被搜刮走了,那年饿死的人可多,也有不少人逃往辽南各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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