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自入险地

“状元公,请往此处。”

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范淮”与一众高中举子身穿红袍,被带进了安南国皇宫之中。

今日,是他得中状元之后,所需履行的最后一道程序:天子赐宴。

这里的天子,指的自然是安南的“天子”,安南科举虽说规模远不比华夏,且这些年来,亦早已沦为了士族的自留地。但该有的规制排场,还是要一个不落的。

走在安南皇宫内的“御道”上,黄淮暗自心惊。

黄淮闭门读书多年,并未去过应天府。但却也曾经听说过,大明洪武皇帝勤俭为民的事迹。

早些年,大明财政还未宽裕的时候,洪武皇帝连修个皇宫,都抠抠搜搜的修了数年,动辄就停工罢建,将工费挪支予政务兵事。

工部在御辇上饰以雕花金饰,被皇帝怒斥;已故的马皇后在宫中缫丝织布,身上的长裙短到遮不住脚面,因此留下了“露马脚”的典故;帝后二人甚至在宫中自耕自种,每餐饭还不如寻常的缙绅百姓……这些故事,黄淮皆耳熟能详。

他未曾见过洪武皇帝,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真的。但以师尊周王殿下来看,殿下虽偶有疲懒,但平日三餐,与常人无异,也从未追求什么绸缎绫罗、宝马香车。某餐饭若有所剩余,下一餐必定嘱咐少做些许,虽称不上简朴,但全无浪费之举。

窥一斑可知全貌,想来关于我大明陛下勤俭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如今看到这安南皇宫,却让黄淮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绫罗悬树,金砖铺道,诺大的皇宫之中,画栋雕梁,处处皆金碧辉煌。宫女们身着彩衣,倩影过处,脂粉香腻,奇花异草、珍奇异兽,更是数不胜数,以夸示豪奢。

看着黄淮面露讶然之色,引路的宦官眼底里露出了几分鄙夷,昂着脖子道:“状元公可看仔细了道路。”

“这花园里的,可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万一磕了碰了,杂家可不好向上皇陛下交代。”

黄淮并不作声,只是低下头做惶恐状。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庭轩之内,庭中,上皇陈艺宗正高坐上首,年纪尚轻的陈顺宗,如泥雕木塑一般,略显拘谨的坐在第二位。再下,则是如今已经进位平章国事、辅政太师、几乎已经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胡季牦,见“范淮”入内,他一脸和善的朝着“范淮”点了点头。

“你便是今试的状元郎,范淮?”陈艺宗手扶龙椅,高高在上的观瞧着黄淮。很奇怪,原本被这般居高临下的逼视,多少也该感受到几分压力才是。而黄淮看着这位故作威严的“皇帝”,心里却只有一种不屑之感。

不知为何,看着这位眼窝深陷、头发花白,却仍坚持带着沉重的通天冠,身穿以华贵金线织就“龙袍”的老者,黄淮心中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沐猴而冠。

“臣,清化人范淮,拜见我大越上皇陛下、陛下。上皇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圣躬万福。”

他深深的将头埋在了地上,陈艺宗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他五体投地的姿势,被陈艺宗擅自解读为了臣服,这位老者哈哈大笑,道:“好,好个风流人物,不愧为胡卿亲点的我大越状元郎!”

“胡卿,今科进士们也见过了,令膳房传膳罢!”

“你等且平身罢。入座,统统入座,随朕观赏歌舞,以敬我大越之升平。”陈艺宗道。

这位上皇说了一句之后,便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迫不及待的叫来了歌舞,将招待进士的事务,交托给了胡季牦。胡季牦亦不推辞,转身招呼诸位进士们道:“诸位且坐。”

“来人,传膳,为众位进士倒酒。”

进士们赶忙谢恩,各自在一众内监的指引下落座。毕竟是所谓的“天子赐宴”,上皇和陛下就在上首,进士们也拘谨的很,虽然酒菜皆至,却不敢动作。那位上皇只是自顾自的观赏女子歌舞,时不时和胡季牦说上几句,也不理会各位进士,进士们只得呆坐当场,和那实际上只是个傀儡的陈顺宗一般,当个没有感情的木塑泥雕。

或许是某一瞬间的歌舞让这位老上皇兴致大发,陈艺宗忽然转头看向黄淮,饶有兴致的问道:“朕的状元郎,觉得朕宫中的这歌舞如何啊?”

“何不吟诗一首,以助酒兴?”

空气顿时一滞,众人的目光随着突发奇想的陈艺宗,看向了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范淮”。

“范淮”浑身一震,似乎没有想到陈艺宗会在此时提到自己。他缓缓起身,向着陈艺宗施了一礼,想了一想,脑海中已有了首词。

……他何等才学,自会吟诗作词。但目光一转,瞥到了正坐在陈艺宗下首的胡季牦的脸上,而后,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产生。

“上皇。”“范淮”一揖到地,语调生硬道:“臣出身鄙陋,才识浅薄。只知写些道德文章、民生策论。”

“实是看不懂这华美歌舞,亦写不出什么华美诗词。”

此话一出,本来面露羡慕,羡慕他能够在陈艺宗面前一展才学的其他进士们,面容俱是一惊,陈艺宗脸色也是一僵,旋即变色道:“大胆!”

他并非真的蠢汉,如何听不出,这位今科状元,是在话里有话的对他出言讽刺?

陈艺宗恣意惯了,如何容得有人这般忤逆自己?当即起身道:“来人啊!快来人!”

“将此獠拖出去,重笞三十板,下狱!”

一众舞女慌乱,见外边的甲士闻声进来,急慌慌的四处退避,进士们亦是面露惊惧,讶异于这状元郎竟然有这般的胆量。也有人反应过来,在心里大声叫好的。这个出身寒门的状元郎若倒了霉,正好舒了他们一股恶气。

眼看这一次新科进士朝天子,就要变成一场闹剧。

危急关头,还是胡季牦站了出来,安抚住了仍有怒容的陈艺宗:“陛下,不可。”

“诗词乃末道,状元郎出身微寒,未曾接触过诗词之道,亦是情有可原。况且今日乃新科进士朝见天子,若惩戒状元郎,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更何况,周王殿下还……”

想起“范淮”身后的周王朱肃,陈艺宗恨恨的哼了一声。若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这个“上皇”畏之如虎的,大明,绝对算是排在最首位的第一个。眼见上皇挥了挥手,入内的甲士们俱都倒退着退了出去,舞女们也是带着惊魂未定的模样,重新到了中间开始演起了歌舞。

“罢了。回后宫!”陈艺宗愤愤的道,一甩那沉重的龙袍,气冲冲的便转往了后殿。

傀儡般的陈顺宗立刻站起,搀扶着老迈恣意的上皇往后宫去,胡季牦走在另一边,临行时,他眼神不明的看了仍作跪地请罪状的黄淮一眼。

“天子”赐宴,不欢而散。

“狂悖!”

“邀直买名!”

“不愧是出身低贱之徒,缺修少教。”

“竟惹怒上皇,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知忠孝之徒,”……

一众进士们的指责声流入黄淮耳中,其中不乏幸灾乐祸,黄淮知道,这些“进士”们是在嘲弄自己未来的“仕途”将要更加举步维艰,他却只作未闻,在众人一路的私语声中,离开了宫城。

……

“如何?安南皇宫可威严否?”宫外,在马车中相侯的,是将他推举来安南,又负责与他同来升龙城、参加安南科举的友人黄观。黄淮钻入马车,见车帘已经放下,听到黄观的问话,终于不再掩藏心中的不屑,一笑道:“俗不可耐,尽是民脂民膏。”

“有何威严可言。”

这句话,他自入“宫”时就已憋了许久,而今到了这“私室”,总算能够畅所欲言,面上对今日所见所闻的不屑溢于言表。

“哦?怎么说?”黄观露出颇感兴趣的模样。

黄淮不复方才的拘谨沉默,如竹筒倒豆一般,将今日在“宫”中的所见所闻,俱都一一描述给了黄观。而后道:“我等一路行来,安南百姓多有衣不蔽体,民不聊生者。”

“而那陈艺宗身为国君,却穷奢极欲,生活奢靡至此。竟还有脸面要我为他写诗,给他歌功颂德。”

“那时,我心中倒有一句前人词句相送。”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哈哈哈哈,贴切,贴切!”黄观抚掌笑道。“这安南现状,倒比此诗还要更过几分。”

“若只是朱门如此,倒也罢了。‘皇帝’带头如此,那可真就是无人可治,无药可医了。”

“呵,嗟尔小国之主,无才无德,也敢妄称帝号,不知死字为何!”黄淮道。

“殿下所言,果然不错。此地合该复为我华夏所有,如此,百姓方能安康,这便是最大的大义。”

“宗豫此言,大善!此亦合该为你我毕生之功业尔!”黄观道。“只是,宗豫却在殿上,激怒陈艺宗,将自己置入险地。”

“这又是何道理?”

“不过是‘官途’受损尔,算不得什么险地。”黄淮笑道。“我是想到了殿下先前的分析,胡季牦已统合了安南朝中上下。”

“阮多方又被我等支去远走北面,不复为胡氏威胁。”

“那么,下一步胡氏最大的阻碍,便是陈艺宗本人。”

“你是想……”黄观在政治上悟性不如黄淮,但却也是一点就透,闻言恍然道:“你是想,借此向胡季牦示好?”

“是。”黄淮点头道。“殿下嘱咐,教我伺机而动,设法成为胡氏心腹谋士。”

“而对今后的胡季牦而言,再无人能比能够忠诚于他、襄助他谋算陈艺宗之人,更能得他的信任。”

“若他当真聪明,当会更加想方设法的拉拢于你。此事传开,还能使你在寒门百姓之间名声更盛……好谋算。”黄观亦点头赞许。

反正,黄淮本就没想过要在这安南国仕途顺畅……恶了陈艺宗什么的,别人看来是天塌了,而在他们看来,不过小事而已。

小国妄自尊大之主,也敢称皇,不知天高地厚,不日即将自灭,有何可畏?

不值一晒尔。

他们的陛下始终只有一位。

“虽说如此,然胡季牦才刚刚统合朝臣,安南朝廷之中,仍有不少士族未被胡季牦收服。”黄观继续分析道。

“即便胡季牦会欲架空陈艺宗,只怕,也需要些时日。”

“你要小心,切莫没等来胡季牦的招揽,反先被陈艺宗所害。”

“陈艺宗贪图享乐之主,该无胆冒着冒犯殿下的风险,前来害我。”黄淮道。“大不了,我向他辞官,到山野民间养望去。”黄淮学着朱肃平素的模样,摊了摊手。

“……伱年未弱冠,就想告老养望?哈哈哈哈。”黄观被黄淮故作诙谐的做派逗得笑了,不过,倒也没有认为黄淮的做法不对。

于他们而言,状元“范淮”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范淮”已经成为了安南寒门人物的标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提振“范淮”的声望,同时,获取胡季牦的信任,好隐在暗处为胡季牦出谋划策,掌控胡季牦篡权的进度。

而后,到了合适的时候,来个“华丽谢幕”,引爆安南寒门与士族之间的矛盾。

就可以了。

是否当官,其实无关紧要。没人稀罕当这安南小朝廷的庸官儿。

黄淮做好了被闲置一段时间,甚至是被陈艺宗来个下马威的准备,也做好了有一段时间沉寂,无法靠近胡季牦的准备。然而他与黄观没想到的是,胡季牦比他们预料之中的更加沉不住气,宫中赐宴后的第三天,胡季牦便乔装着来了。

“明公,您这是?”看到胡季牦一身员外袍,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中钻了下来,黄淮恰到好处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范小友,莫在此间……进屋,进屋再说!”胡季牦飞快扫视了一番左右,而后拉着“范淮”,钻进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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